第297章 她回来了(5)

皇上的做法虽不可思议,但皇命就是皇命,身为奴子遵令去做就是。

看见严怀恩抱着乖球儿来了,素青忙迎了出来,一脸惊喜,略伏一伏身体,把乖球儿接了过去。

“是皇上让您给娘娘送来的?”

素青明知故问,仙珠诈死之后,乖球儿就成了弘毅的爱宠,须臾不离身边。上回,公主想要带走球儿,差点没被皇上的板子打死。

严怀恩点了点头,踮起脚尖,下巴一抬,指着里面问道:“又在喝酒?”

殿里飘来的花香混合着丝丝烈酒的甘醇。

素青又是叹气,又是苦笑:“娘娘好酒量。御酒司的太白酿差不多全被喝光了。”

乖球儿像闻到旧主的味道,从素青怀里直起身来,跳下她的怀抱向宫殿深处跑去。

严怀恩和素青撒腿在后追着,随着球儿一路跑到东侧的里屋。

“喵,喵,喵——”

乖球儿一溜烟跑到窗檐条炕上的女子脚边,一边亲昵地用身体来回磨蹭她的腿,一边轻柔细叫。

炕上的女子放下手中的酒杯,把目光从窗外移到脚边,弯腰把白猫抱在怀里,“球儿,你怎么来了?你这个小东西,真是——越长越肥。我都快抱不动了。”

仙珠把乖球儿抱在怀里,球儿翻起肚皮,轻舔她的手指。

她的嘴角露出一点微笑,那是她隔着四年光阴,回来后的第一个笑容。

素青聪明地端上乖球儿最喜欢的小鱼干,果然,一看到小鱼干,乖球儿“喵、喵”大叫。

“给你吃,都给你吃。”仙珠含笑着把乖球儿放到小桌上,让它吃个够。

严怀恩呆呆地看着,好怕眼前美好的一幕是镜花水月,一伸手又消散了。

四年不见,娘娘身上的变化真心不大。

可见这几年在潞北,梁王待她很好。

“娘娘。”严怀恩小心翼翼踱步进去,像怕惊扰了美梦一样谨慎。

仙珠没有抬头,兀自和怀里的爱宠游戏。

“娘娘。”他又恭敬地抬高声音又喊了一次。

这回,总算是听见了。

仙珠抬起头来,终于拿正眼看了他一眼严。目光潺潺,水波荡漾。谁又能说,她的身上毫无变化,与过去相比,变化可大着呢。

“严总管,怕是叫错了人吧。娘娘,这里谁是娘娘?民女沈仙珠不过是一朝不保夕罪妇而已。”

“娘娘,奴才求您,不要这么说。”严怀恩涕零而下,跪在地上哭道:“你不在的这些年,皇上过得好苦,没一日开心过。旁人看不见,咱们这些身边人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娘娘回来,是老天垂怜,是苍天也不忍辜负皇上啊——“

“嗬。”沈仙珠翻起一个白眼,“严总管说什么大假话。皇上过得好苦,他哪里苦了?我看他过得很好,皇贵妃善解人意,还有那么多宫妃相陪。如果这样还要抱怨,就真是没天理了。”

“娘娘!”

“难道不是?”仙珠低下头抚摸着乖球儿的软毛,叹然道:“你也不必为他辩解。我太了解他了,他有多狠,多沉得住气。我是怕再不回来,咏阳也会遭他毒手。”

“不不不!”严怀恩哭道:“娘娘怎么能这么说。皇上疼惜公主,公主就是皇上的掌上明珠!,不,公主就是皇上的眼珠子啊!”

“呸,你这个奴才,说谎不打草稿。他真要是把咏阳爱若眼珠,怎么会把她打到重伤?”

仙珠是咏阳的母亲,即使不在她身边,如何能不记挂?她也曾想过,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还是咏阳的父亲。再怎么也不会把咏阳如何,但结果呢?

接到差点咏阳差点被打死的密报,她怎么能在潞北安坐?

为咏阳的担心还没有结束,接着就是姐姐烟灵,潞王计彧的噩耗,这一切都是往她心上扎刀啊。

她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带走咏阳和乐山。

山长水远,从此再不相见。

严怀恩哭道:“娘娘,你真是误会皇上。皇上是有苦说不出。”

沈仙珠再忍不住了,站起来指着严怀恩,啐道:“四年的光阴不短,但也不长。你和你的皇上一样,贵人多忘事。过去的一桩一件我还清清楚楚记得,你倒为他唱起苦来!他过得苦?我这个皇后过得苦不苦?如果不是他强逼潞王娶韦氏,我姐姐不会和潞王生离!为了他我众叛亲离!他抄侯府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宫中的我?他把沈家赶尽杀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他不顾念我,不顾念咏阳,也不顾念我肚子里的孩子!他不肯放过驰睿,不肯放过屏儿,还要诛杀孙昂!现在,你来告诉我他苦!他有什么可苦的!他苦在哪里?你说、你说啊!”

仙珠喷薄的愤怒吓得严怀恩瘫软在地上,惶恐地说:“娘娘、娘娘——重山皇子夭折,皇上也很伤心,也很自责。他好多天茶饭不思,难过不已。这件事不能怨皇上——”

“难过,他会难过?”仙珠抱起乖球儿重新坐在条炕上。望着窗外的风景,久久沉默,半晌后才平静地道:“你们别骗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都知道,一直知道。他的心里装的是朝廷、百姓、江山社稷。天下之人再鄙贱,只要是他的臣民便都可以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而那里,唯独没有我的位置。”

“不是,不是。”严怀恩恨不能把心拿出来给仙珠看,“娘娘,皇上心里是把你放得最深啊。这么多年,只有娘娘一个人。”

“呵呵,呵呵呵,”她望着严怀恩的老脸笑了出来。

“你真是可笑,今晚所有的话都可笑,而这句话最可笑。”

笑到最后,她的眼睛中已无任何涟漪。

已经不在乎了,他爱上谁、喜欢上谁、谁做他的皇后、他又不要谁做他的皇后。

她都不在乎。

她空荡的心再没有一点波动,因为所有的祈望都化为虚幻。

漫长的岁月里,他一次又一次用事实告诉她什么是“君心莫测”,一次又一次骗她欢喜然后又让她失望。

她已经麻木了。

“严怀恩。”

“奴在。”

“帮我带句话给他,如果他心里真有一丁点我的位置,就放了昊麟,也放了我。驰睿死了、阿爹死了、阿哥死了、重山死了、孙昂死了、潞王妃死了、潞王也死了。如果现在昊麟再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就是逼我再去死一次……”

她哽咽着再说不下去,眼泪顺着脸颊潺潺滑落,一颗、两颗、像坠线的珠子成行成行。

这些眼泪,是他和她之间诉不尽的恩怨和情仇。

“你去告诉你的皇帝,我这一生最大的痛苦就是做了他的皇后,而最大的悲哀,就是身上的皇后命格。四年前我就懂了,真懂了。所以,我情愿退出,情愿不要做这个皇后。”

没有人敢上前劝慰,沈仙珠的坚强和绝情已经根本让人无法安慰。

“她真的是这样说的,真的吗?”

严怀恩把仙珠的话回禀于弘毅后,弘毅连着追问了两遍。

“回皇上的话,娘娘真是这样说的。”严怀恩低沉眼帘,不忍直视帝王憔悴的眼。

“真这么说的啊……”弘毅面如土色,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

仙珠说的意思是,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他一生最深的希望,全覆灭了。

“咳、咳、咳——”

严怀恩自责不已,后悔不该把实话说出来,“皇上,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娘娘会明白皇上的苦心和不容易。”

弘毅捂着胸部,眼睛望着身上的龙饰绣纹笑了。

“皇……皇上。”

“没事。”他别过头去,面对着里侧,擦了擦眼角。

“没事……”

从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天开始,就不奢望会有人理解他所做的一切,也包括仙珠。

只是没想到,被她误会后会这么伤心。

曾以为,要得到她,必要先得到天下。现在他得到了天下,她却要他放手。

这不是对他莫大的讽刺吗?

“喵呜,喵呜……”

严怀恩惊讶地发现,乖球儿从窗外跃进了大殿。它把爪子巴在地上伸了个懒腰。然后,径直走到弘毅床边。

“啧啧,这小东西真是通人性啊!”严怀恩把乖球儿抱起来,放到皇上的膝盖上,“它一定是想念皇上,所以回来的。”

弘毅默然一笑,笑容里隐含无限的凄苦。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乖球儿的头,在心里问道:“球儿,是不是仙珠让你回来,她还有什么要与我说吗?”

乖球儿像听懂了他的话,伸长脑袋,大大地“喵呜”一声。

眼泪终于不可自已地流下他的面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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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花辞
连载中谷雨白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