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不想见面却又再见(5)

仙珠坐在一旁,像被芋头噎住了一样,拼命不停喝水。

弘毅点头,坦然地看着赛罕,“没错,就是她。”

“喔,那你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啰。”

“是。”

“你很看重你们的感情。”

“是。”

“那为什么到最后,仙珠又要离开你呢?”

长长的沉默,萦绕在三人之间。

弘毅默道:“是我错了。”

仙珠忍不住又送个白眼给赛罕,赛罕笑嘻嘻地眼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其实要论起相识的时间,我认识仙珠的时间远远早过于你。我也知道仙珠恨我,恨不得能杀了我。但我一点都不恨她,甚至还挺喜欢她的。我知道你们这些汉人心里想什么,你们想蛮夷之人也配喜欢我们?可喜欢有什么办法,喜欢就是喜欢。活着喜欢,死了喜欢,便是被她杀了,我还是喜欢她。”

即使仙珠已经不在,但听到赛罕这么不避讳地表示自己的爱意,弘毅心里仍泛起醋意。

“你再喜欢仙珠也没有用,你们之间的仇恨太深。你放不下,她也放不下。”

赛罕沉默了一会,“你说得很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的父亲是夷狄人,我的母亲是鞑靼王的妹妹。父母死后,我投奔舅父,依附在他膝下生活。那几年也是我最苦的日子,什么苦我都吃过,遇到过豺狼、碰到过暴雪,被人出卖过,也被人伏击过。好多次,我都想不如死了算了。”

星空下的夜静悄悄的,只有火堆里的木柴噼啪噼啪地响。

赛罕扭头,把手里的兔肉递给弘毅,“你说,我们之间会不会有第三条路可走?”

“什么意思?”

“就像现在这样,你吃我的兔肉,我吃你的芋头。不再兵戎相见,也不再你死我活。”

弘毅默默没有说话,接过赛罕递过来的兔肉,放到嘴里,狠狠咬下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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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慢慢燃尽,余留一丝青烟。

仙珠抱着膝盖,于夜风之中,泛起瞌睡。

赛罕拿来条毯子盖在她的肩上。

弘毅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她叫什么名字?”

赛罕愣了一下,“她叫云娘。”

弘毅冷笑,“云娘应该是汉地才取的名字,难道她在夷狄也叫云娘?”

赛罕抓了抓头发,道:“她的夷狄名字是,叫伊尔西?塔古里,意思是晓霞般的太阳。”

“嗷——”

“嗷——”

“这是什么声音?”

仙珠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屋里的另外两人也停住了谈话。

赛罕首先道:“狼嚎,外头是狼嚎!”

弘毅竖起耳朵,听着一声比一声高的狼啸,仙珠的汗毛都立起来。

“真的是狼?”她焦急地对赛罕说:“你不是说,你小时候猎过狼,现在狼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一贯猖獗嚣张的赛罕,此时也变了脸色。他听出,外头此起彼伏的野狼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大家快把武器准备好。”

丑姑忙去把所有的弓箭和箭羽都拿了出来,还找到一副无真留下的长刀。赛罕把那些弓箭拿在手中掂了掂,并不顺手。可事到如今,也找不到更好的。

“赛罕,我们该怎么办?”仙珠又问一次,感觉到狼啸之声越来越步。

“能怎么办,死马当做活马医。”

赛罕把箭挎在身上,把刀也抽了出来。

仙珠讥道:“如果我的手没受伤,今天还能帮帮你的忙。”

赛罕喉咙里发生呵呵之声,“我十二岁的时候都没怕过,现在更是小菜一碟。你好好等着,待会剥张狼皮给你做褥子,又轻又软,比什么都暖和。”

弘毅心头涌起一股怒气,道,“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打情骂俏。”

“什么时候也不能忘美人啊!哈哈,哈哈哈!”赛罕伸手就是一抱,把仙珠紧紧箍在怀里,狠狠在她脸颊亲了一下。“能和你亲热一回,我做鬼也甘心。”

仙珠面红耳赤,伸手就是一个耳光。

赛罕笑着,把她推到弘毅怀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你要干什么?”弘毅问。

赛罕扬了扬手里的弓,“猎狼!”

“你疯了!”仙珠嚷道,“那么多狼,你腿还受了伤,出去就是个死!”

赛罕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些狼是跟着我来的!如果我不出去,它们也会冲进来。”

“它们为什么会跟着你来?”

赛罕的表情转而变得冷酷而严肃,“刚刚你不肯听我猎狼的故事,现在想听也没机会听了!但你记住,狼是草原上最记仇也是最聪明的动物。”

赛罕走到门外,又回转过头来,对着屋里的两人,“如果有机会,下辈子我们不要做敌人了。做朋友,我请你们喝酒,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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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珠从来没有见过狼,月影下一声一声逼近的啸叫,令她毛骨悚然。

赛罕在火堆旁,把箭点燃,向着野狼劲射。

狼群看到火苗,滋滋喘着白气,徘徊着,萦绕着,伺机而动着。

仙珠双手合十,不停为赛罕祈祷。

此时此刻的她已经忘记了,赛罕是她的杀父仇人,他们之间有的血海深仇。

她只想他活下去。

赛罕的箭法的确精妙,但也是势单力薄,狼群的包围圈越来小。

突然,一匹野狼绕过草垛,从后方向赛罕扑袭。赛罕被仆倒在地,地上扬起一片尘烟。

仙珠大叫一声,下意识要去拿弓,可右手还没有碰到,就已经被人抢走。

“你要干什么?”她对弘毅大喊,“把弓给我。”

“好好待着,这是男人的事。”

她激动地冲上去抢,弘毅一把推开她,“你的手连茶壶都拿不稳,能射箭吗?去密室等,等到无真回来!”

仙珠急了,吼道:“你不会射箭!”

“胡说,我在山上猎熊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喝奶呢!”

狼嘴可真臭!

赛罕手里拿着木棍死死抵在扑上来的狼嘴里,野狼狰狞地嘶吼着,口水哗哗往下流,滴得他满脸都是。

该死的东西!

多少天没吃东西了?

有这么馋吗?

他的肉又老又柴,可不怎么好吃啊。

眼见到,狼头越压越低,爪子把他的身上撕出好几道口子。

危机万分的时候,一个人影举着火把向狼群冲了过来。

呼呼火把像风火轮一样,把狼群冲散开来,趁着狼群四散,弘毅一把拉起赛罕。

赛罕气喘吁吁,想不到他会甘冒生命危险来救他。

“让我出去!”屋子里的仙珠拼命拉着门栓,手指抠出血来。

“为什么救我?”

弘毅抬起手里的弓箭,与赛罕背靠着背,“我不是救你,是救我自己!”

箭矢飞出,正中头狼的眼睛,头狼吠叫一声,疯了一样向他们冲过来。

弘毅又射一箭,扎在头狼的另一只眼睛上。

赛罕大笑,“今日有你陪我,死而无憾了!”说完,拿起木棍,向着头狼猛劈下去。野狼被揍得像狗一样哀吠。

“赛罕,我们今日会死在这里吗?”

“不知道。你是不是怕死?”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只是想,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好多事没做。”

“比如说——”

“比如说,你讲的第三条路。”

赛罕哈哈大笑,“是的,如果我们能活着,就都去好好想一想。”

这是一场心潮澎湃的对决,也是一场天衣无缝的配合。

在与野狼的争斗中,两人并不落下风,也没有任何的破绽。天色渐渐明亮起来,一行马蹄飞啸而至,占不到便宜的狼群见来了援军,倏然遁走。

“一定是无真师父回来了!”

仙珠浮上泪来,兴奋地看着那些坐在高马上的人,脸色瞬间变成铁色。

“赛罕!”

粘格大笑着跃下马,与赛罕拥抱在一起,阿斯也跳下马,抱着赛罕不停哭泣。

来的不是援军,是夷狄人。

弘毅的脸色也变了,刚刚的战友立即变成敌人。他手里的弓箭比刚才握得更紧,身体也绷成一根蓄势待发,紧张的弦。

不知什么时候,仙珠走到他的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此时,粘格也发现了他们。

粘格抽出宝剑,对着弘毅阴森森笑道:“汉人有句话说得特别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狗皇帝,咱们又见面了。”

仙珠上前一步,诤然而又毫无惧色地道:“赛罕,难道你就是这样对待舍身忘死救你的人的吗?别忘了,刚刚是谁救你!”

赛罕轻咳道:“此一时彼一时——”

仙珠怒骂道:“混蛋!如果你敢伤害他,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赛罕愣了一下,飞速地说:“你是说,过去的事,你不怪我了吗?”

仙珠不说话,是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心里一边想着不同戴天的仇恨,一边又想着冤冤相报何时了?

“把我的马牵过来!”

“赛罕!不杀了他们吗?”

“聋了?把我的马牵过来。”

粘格嘟嘟囔囔牵来一匹枣红色的大马,赛罕抚着马上的鬃毛,背对着他们,“放心,我不会杀你们。”

弘毅冷道:“你也放心,我不会感激。下次兵戎相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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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花辞
连载中谷雨白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