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有点蒙蒙亮，明彻穿着一身执勤制服和同事们一起来到了监区。
外面下着毛毛细雨，空气依然寒冷而潮湿。
老狱警金东元走在最前面，打开C区监狱楼的大门后正在和夜班的执勤狱警交接。
米勒是值班警长，刚进监区就摘了帽子甩了甩上面的雨水，掏出一张皱巴巴纸巾开始擦脸，“最近这雨真是没完没了……”
米勒看了眼明彻，指了指自己脸颊的位置问道：“你要不要擦一下？”
说着就往口袋里掏纸巾，明彻连忙拒绝，用手背草草擦了擦脸上的雨滴。
墙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电子屏时钟，黑底红字，时间很快就走到了整点，刺耳的监狱起床铃像拉长的警报声，直直钻进每个人的耳膜深处。
自由岭州立监狱新的一天拉开序幕。
刺耳的铃声中，狱警们拿着警棍在各层走廊来回巡视，时不时就用警棍粗暴地敲在监门的金属栅栏上，催促囚犯们加快起床的动作。
长达一分钟的铃声终于停了，但那尖锐的余音仿佛还在耳旁嗡嗡作响。明彻压低帽檐，跟着警长一层层清点人数。
监狱楼变得吵闹起来。铁床吱吱呀呀的摇晃声，凌乱的脚步声，夸张的咳嗽和清嗓声，还有一大清早和狱友发生争执的辱骂声……
“简直像菜市场一样。”米勒烦躁地掏掏耳朵，接着举起对讲机对着一层的金东元喊道，“老金，让他们安静点。”
“C区！全部面对墙壁抱头蹲下！”老狱警金东元拎着一只扩音器，在监区一层吆喝了一声。
场面渐渐安静下来，一片细细簌簌声中，囚犯们一个个按照要求在墙边蹲了下来。
“违禁用品突击检查。”金东元举着扩音器继续说道，“早餐延后一小时。”
接着又是一片哗然。
明彻跟着米勒一起沿着C区走廊巡查，各间牢房都逐渐安静下来。
监门打开，明彻刚迈进牢房一步，就感到一股浑浊的气息扑面而来。
囚犯身上的体味、消毒水残留的刺鼻气息、还有某种若有若无的铁锈和霉味……各种气味混杂在狭小空间里，明彻皱了皱鼻子。
后面都是一些例行的程序：命令靠墙蹲着的囚犯们按顺序一个接一个过来，摊开自己的所有物品给狱警检查，然后快速翻检床铺，衣物箱等各种犄角旮旯。
工作进行的很顺利，囚犯们大多很安分，牢房中只能听见物品碰撞的声响或是狱警短促的呵斥。
明彻负责检查牢房顶端靠近通风口的位置。他搬来凳子，踮起脚，手臂探进金属格栅的缝隙间摸索。突然，他的动作一顿，肩膀的线条变得有些僵硬。
明彻小心翼翼地抽回手，指间赫然夹着一小袋边缘沾着干涸的暗褐色污迹的药片。
“米勒！”明彻压低声音喊了警长一声，捏着那一小袋药品跳下凳子，一边低头仔细观察，一边转身要朝米勒报告。
明彻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米勒的手掌已经重重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力量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制感，硬生生把他后面的话和动作都摁了回去。
“登记表！”米勒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上面写白色可疑药片。”
明彻面露犹疑，目光在这间牢房里的几人身上一一扫过，米勒有些烦躁地抢过明彻手中的小药片，塞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明彻沉默了一会，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监控摄像头，红色的指示灯一如既往，在惨白的灯光下规律地明灭着。
“动作快一点！”米勒再次催促，声音里明显带了一丝不耐烦。
明彻无奈，在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圆珠笔，垂下头，避开了几名囚犯紧张而带着几分探究的视线，笔尖在登记簿粗糙的纸页上快速记录着。
明彻一边写一边觉得有些好笑，那一小袋药片分明是黄色的，一面标着“oc”的字样，很明显是奥施康定，那一小袋剂量起码有四百毫克以上了。
米勒警长把药片收走了，后面随便换成什么白色的维生素片，又有谁知道呢？
似乎这位值班警长和犯人很有一些私下交情，就是不知道和监狱的医疗系统是否也有牵连呢。
“走吧。”米勒收回按在明彻肩上的手，率先转身，皮鞋踏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继续沿着走廊向前巡查，没有回头。
直到上午的执勤工作差不多要结束了，明彻才在离开C区的路上再次和米勒搭上话。
“警长，早上你为什么……”
“新来的。”米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和上班之前截然不同的强硬态度，“在这地方，你的职责是确保点名册上的每一个编号都出现在该出现的位置，确保他们按时吃饭、干活、睡觉，确保栅栏门锁死。仅此而已。”
明彻垂下眼睛想了想，这件事去问金东元的话，可以得到有用的信息吗？
阿片类的违禁药品，来源如果不是监狱医院，那就是从外面传进来的了。
晚上，明彻换到了看管特别监禁区的排班。这几天他白天的排班无法取消，只能再加个夜班来看看傅寒星。
说实话，早上五六点就起来执勤，他此刻感到有些疲倦了。
打开禁闭室的铁门，果然傅寒星又在睡觉。
傅寒星很快感知到光线照射进来，立刻把被子拉过了头顶。
明彻有些无奈地坐在了床边，扯了扯被子说道：“喂，我来看你一次也不容易，不要这样吧。”
傅寒星缓缓将被子拉下来，眯着眼睛看向明彻，好一会儿才适应突然明亮起来的光线。
他从床上半坐起来，剪短后的头发睡一觉起来后变得非常凌乱，脸颊和嘴唇难得有些血色。
“你怎么好几天都不来。我都快死了。”傅寒星声音沙哑，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明彻这才觉察出一些不对劲来，“你生病了？怎么不和值班的狱警说？”
这样一看，明彻才发觉傅寒星脸上泛着病态的嫣红，眼神也有些迷离涣散，精神很差劲的样子。
傅寒星闭了闭眼睛，“他们放了个饭就走了，我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了。”
明彻有些无语地抬起手背，试了试他额头上的温度，不算特别烫，大概是有点低烧。
“那天晚上受了风寒吧，感冒了。”明彻低声说道。
“这几天好好吃饭了吗？”
“你又不来。”傅寒星抱怨道。
“不是换了菜单了吗？至少白面包可以吃吧。”
“算了。反正也没胃口。”
明彻很无奈，说道：“现在怎么办？这么晚了，要帮你约个急诊医生过来看看吗？”
“不用，反正也死不了。”傅寒星躺回床上，扯着被子的一角抱进怀里。
“要么我直接把你送去医院，然后剩下几天你就住院吧，这样就不用关禁闭了。”
“可以这样吗？”傅寒星睁开双眼，绿色的眼睛看起来很深邃，但眼白处却布满了红血丝。
“我可以把你的情况说的严重点。你过去之后就说烧退了一些了，然后明天一早再安排把各项检查都做了，之后就在那等检查结果出来……等他们确认你确实没什么毛病之后，禁闭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
“最后把你这段时间的表现评个优，申请一下解除禁闭……”
傅寒星听着听着皱起眉头，闭上眼睛说道：“不要。我关在这挺好。”
“怎么了？为什么不行。”明彻很耐心地询问道。
“头晕，不想动。”
“所以才要看医生啊。”
明彻说完后，傅寒星回以一片长久的沉默。
明彻见状也感觉有些难办，“我总不能叫医务室那边拿个担架来抬你过去……”
傅寒星睁开眼睛瞪着明彻，说道：“我只想躺着休息一会儿，很快就会痊愈了，你别管了。
明彻一时语塞，最后起身给他接了杯水，傅寒星一边说着我不渴一边接过去敷衍地喝了两口。
傅寒星生病后让他感到更棘手了。
“对了，”傅寒星嘶哑着声音说道，“原来你不是beta啊。”
明彻有些不解，“嗯，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把被子给我了，你自己怎么办？”
“我不睡这床。”明彻下意识回答道，接着他愣了一下，这确实是他从狱警宿舍里拿的，他现在独自住在监狱的招待所里。宿舍只有之前中午午休的时候会稍微待一下。
傅寒星继续说道：“好香，闻起来很清甜，是你的信息素吗？”
明彻几乎要忘记这个世界还有信息素这个东西了，他闭了闭眼睛，早知道从仓库里顺一套发霉的陈年床品给这个家伙了。
他大概还是太有良心。
“不好意思。我忘了这回事了，”明彻脸色尴尬，“我只睡了一两次。你要是介意的话我可以拿走。”
“不行。”傅寒星拒绝道。
说完，他坐起身来和明彻四目相对，正在明彻有些疑惑不解，准备开口发问时，傅寒星抬手揽住了明彻的肩膀。
下一秒，傅寒星把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里，他能感受到傅寒星呼吸间有些滚烫的气息喷洒在他的皮肤上。
明彻有些愣住了。傅寒星有多久没有像这样抱住他了，一瞬间他甚至有点觉得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