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柳菀微信,傅媛迟疑了许久。
这串号码她回到家后就发现了,在数钱的时候——柳菀给了她3万多的现金,她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了,零头的那几十张是她的小金库,大头整数等傅襄回去后上交。傅襄并未做他想,甚至还觉得傅媛算是识相,本来气呼呼的,拿到钱后哼了一声,自顾自洗漱去了。
而在深夜中,傅媛睡在张欣榕身边,大睁着眼,想着该怎么办。
张欣榕有抑郁症,她小学五年级就确诊了。最开始,傅媛觉得妈妈变懒了,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力气,眼神里的光彩也全部都消失了。
“你这也不做那也不做,我回来之后家里乱得没地方下脚!”傅襄在家里训斥道:“你还有脸当个妈?”
按照以往,张欣榕一定会和傅襄争论一番——她在市档案馆上班,有一份稳定体面的收入,可那次,张欣榕只是看了一眼傅襄,动动嘴唇,无声地说了什么。
傅媛心里咯噔一声,直觉告诉她,事情很不好。
事情的确很不好。
张欣榕从那天起变化愈发明显,她不喜欢说话也不爱动,嗜睡且总是走神。傅襄认为她在消极抵抗,因此常常借口加班不回家,于是傅媛每天拿着钱,去学校附近的小饭店买东西回来和妈妈一起吃。
那段时间,傅媛很乖巧,从不跟妈妈起冲突。她总觉得是因为那段时间她总跟妈妈吵架,导致妈妈不愿意理人的。
但那没什么效果。
张欣榕越发不好,甚至出现了旷工的情况。市档案馆的领导联系傅襄的时候,傅襄怒气冲冲回去,发现张欣榕还在家里呆滞地躺着。
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你是不是有病!”傅襄指着鼻子骂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这日子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
家里的事情惊动了张欣榕父母,当姥姥姥爷来到家里时,傅媛才有了靠山一般。她投到姥姥怀里哭诉最近的事情,而张欣榕,依旧只冷冷地、淡淡地、无声地呼吸。
张欣榕母亲发觉了女儿的变化,要求带她去看病,然后,确诊了中度抑郁。
这个结果令傅襄很难堪,因为他不得不接受一个患了病的妻子和这个结果带来的许多麻烦——最简单的一件事,张欣榕要在家里休养,不能出门,那么接送傅媛上学放学的事情就落在了他手里,还有家里的操持、一日三餐、检查作业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另一边,傅襄还要写许多稿子,因此当事情转移到他手中时,他忙乱不堪不说,一想到还要承担逼疯妻子的骂名,他就想摔东西。
是的,抑郁症都是疯子。
起码傅襄是这么认为的。
傅媛很清晰地记得,傅襄在得知结发妻子的诊断后,脱口而出一句“那不就是疯了”。
因为害怕妈妈真的疯了,傅媛查了很多资料,最后确定妈妈只是情绪上得了很重的病。如果家属配合医生的治疗,症状还是可以减轻的。
但她爸爸,从一开始到后来,都只觉得他妻子、她母亲,疯了。
济州民风很保守,如果是些村民,那似乎还符合逻辑一些。可傅媛,她印象中的父亲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有身份地位的,却也竟然这么想她妈妈。
心中有一块在那时有了裂缝,傅媛觉得,父亲坚不可摧的形象是在那时候崩塌的。
那个小时候让她骑着脖子,和她一起疯玩的爸爸,碎裂了。
由于傅襄无法支撑家庭的运转,傅媛姥姥过来帮着带傅媛。可没过多久,张欣榕的弟媳妇生三胎,作为婆婆必须回去带孩子,因此傅媛姥姥不得不离开。在那段时间,傅媛飞速成长,不但学会了如何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更是知道如何照顾妈妈——也正因为她的照顾,张欣榕变好了些,虽然还是不能出去上班,但愿意每天和傅媛出门逛一逛了。
原本,傅媛特别爱和张欣榕顶嘴对着干,经此变故,母女二人的感情变得亲密无间,每次提到傅媛,张欣榕的脸上都会出现笑容。
这本是好事,可傅媛不知为何,感觉傅襄看她的眼神多了厌恶。
“我看你就是装的。”傅襄在饭桌上对张欣榕摔了筷子:“你就是想在家作威作福吧!”
傅襄不仅跟张欣榕吵了架,还撕了她的病历本,并且催促张欣榕去上班。
事情还没结果时,严靖之的事情传来,搁置了一段时间。现在刚回去没多久,傅襄又在逼张欣榕“正常生活”了。
“我妈妈本来好些了的,但绝对没到能回归正常生活的程度!傅襄,我爸,”傅媛在柳菀询问张欣榕病情时打来了电话,将事实和盘托出:“他,他简直要逼死我妈!”
“小婶,我想救我妈妈。”傅媛声音带着哽咽:“如果花了很多钱,算我借你们的,等我可以打工了我立刻就去挣钱还你们行吗?”
“别哭别哭,不要你的钱。”柳菀也眼圈泛红:“如果能帮你我一定帮你呀!”
“电话给我。”
严靖之一直旁听对话,眼看着这俩姑娘要隔空抱头痛哭,立刻接手通话:“你这个手机一直在你手里吗?可以通过微信每天联络到你吗?”
“可以的。”傅媛小声说:“叔叔好。”
“你妈妈的情况,你做不了主。”严靖之直说了她们娘儿俩的处境:“唯一有能力带走你妈妈的,是你姥姥姥爷——他们俩说了什么了吗?”
“姥爷说这是傅家家里的事,姥姥……还得帮舅舅带孩子。”傅媛很难过:“爷爷也不管。”
老王八。
严靖之骂了傅文国一句,想了想,开始布置:“这样,你把你姥姥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去沟通。你在家,现在的任务就两个,一、陪你妈妈;二、好好读书。钱的事是大人负责的,你不用管,明白吗?”
“明、明白。”
傅媛下意识回:“谢谢叔叔。”
“叫小叔吧。”严靖之不大习惯别人这么喊他:“一会儿把你小婶的红包收了,自己买点好吃的,也可以分给同学。总之,不用委屈自己。”
“谢谢小叔,”傅媛说:“谢谢小婶。”
倒是很懂礼貌,跟傅襄那个中王八不一样。
“媛媛,你愿意打了这个电话,我很高兴。”严靖之颇感欣慰:“我也要谢谢你,愿意信任我们,向我们求助。”
他声音变得温和,脱离了刚刚命令的口吻,此刻像一个和蔼的长辈。
“现在挂掉电话,回家等我们的消息,好吗?”
傅媛刚打电话来时惴惴不安,结束的时候明显更有底气了。她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往家里赶。路过水果摊时,她看到了路边水果店里有榴莲,想了想,收了红包,指着最大的一个。
“我要它!”
榴莲有五房,每房的果肉都有头大,傅媛开心得跳起来,拿出手机拍给柳菀。
媛媛:【图片.jpg】
媛媛:【谢谢小婶请我和妈妈吃榴莲!】
小婶:【哇!好大!】
小婶:【你喜欢吃榴莲?】
小婶:【那等你放假小婶带你和妈妈专门去泰国吃好不好?】
傅媛看着屏幕,又想哭又想笑。
她一直听说过小叔的事。
在爷爷嘴里,那是个叛逆的孩子;在爸爸嘴里,那是没有规矩的弟弟;在妈妈嘴里,那确是一个执拗又爱妈妈的男人。
傅文国强硬地要求一大家子都去见严靖之时,傅媛是害怕的。可坐高铁来的路上,她却觉得,如果妈妈说得是真的,那其实这个小叔应该是个好人。
因为爱妈妈,所以在这个家变得扭曲可怖时,他宁愿抛弃一切也要毅然决然地离开。
在酒桌上的话算她的试探,事情也和她想得相差无几。严靖之对她妈妈和她都是宽容的,连带着他妻子——那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姐姐也一样。他们比看着心更软,也更愿意给她们帮助。
这个电话,带着算计。
傅媛有些羞愧,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
终于,终于有人可以救妈妈了。
柳菀也有些感慨。
“她好聪明哦。”年轻姑娘被严靖之搂在怀里:“胆大又心细,以后一定有出息……叔叔?”
严靖之头埋在她肩膀上,没答话,情绪不大好。
“她好像我。”严靖之说:“像我照顾我妈时的样子。”
小小的孩子护在张欣榕前面,像只警惕十足的幼狮,哪怕自己还很弱小,但也要驱逐任何可能残害母亲的存在。
她并不知道,又或许她也知道,最大的威胁在她的家中。
她只是无力改变。
“但这次我们来得及!”
柳菀捧着他的脸:“这次来得及帮嫂子找医生、来得及在最坏的情况到来之前扭转局势——她求助,我们搭把手——嫂子能被救下来!”
严靖之的瞳孔慢慢缩小,最后看向柳菀。
“对,来得及。”严靖之说:“她不是我,她比我幸运。”
拿起手机,男人找到朋友,联系最优秀的专家;余朗去订了去济州最近的航班,严靖之和柳菀即刻出发;当晚,他们落地济州,王泾源的秘书过来接机,问清情况后直接将他们送到了张欣榕娘家小区门口。
敲开门,傅媛姥姥怔住,明显认出了严靖之。
“小靖啊这是?”
“沈嬢嬢,事情紧急,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严靖之说着,将手里的礼品递过去,又接过柳菀递来的厚厚的信封塞进傅媛姥姥手里:“东西拿去给家人补身体、钱您拿去雇个靠谱亲戚帮您带孩子,现在,您听我的。”
他将傅媛姥姥往外请。
“咱们去把嫂子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