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6
扶珠一手揪着冥炎的后颈皮拎着它,一边堵在谢兰庭面前,约法三章:“……不许随便出手,不然就找个地方待着,别跟着我……”
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撞,她连人带毛球摔进谢兰庭怀里。
他的手立马抱上来,在她气恼的前一瞬,笑着道:“都听夫人的。”
他这么配合,扶珠提到嗓子眼的气一时不知道冲哪儿发,只好默默咽回去。回头去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见一个半大的小姑娘站在她身后揉着头。
似是撞疼了。
这边人多,扶珠没多想,问:“你没事吧。”
她转过身,原本环在腰上的手松开一只,另一只手顺势搂住她,总之不让她离开自己的怀里。
只要他不乱来,扶珠也懒得去计较这些了。以这人的脾性,这会儿她撇干净了,后面还不知道他要讨回去多少。
小姑娘闻声,放下揉头的手,仰着巴掌大的小脸冲她甜甜一笑:“姐姐,你好漂亮!”
那样的笑,扶珠有一刹那感觉好像看见了阿灵。
只是阿灵不会叫她姐姐。
小姑娘自来熟,伸手拉住她的手:“姐姐,你是不是想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你跟我来,我告诉你。”
说着,就要拉着她走。
听她这么说,扶珠打算顺着她去听听,只不过没走两步,突然又一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跑过来,抢着拉她。
“仙女姐姐,我也知道,我告诉你。”也是笑得甜甜的。
先来的那个小姑娘当即拉下脸来,对跟自己抢人的人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后来的小姑娘也不甘示弱:“不是你们说公平竞争的吗?那就来啊。”
“我看你是找打!”
“有本事你就试试。”
两个人剑拔弩张,扶珠一头雾水站在旁边看着。
“跑!快跑!”突然一道嘶哑尖利的声音传来。
扶珠扭头看去,只见琼英榜前的人群一阵躁动,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人群比刚才避她避得更快,转瞬便做鸟兽散。
人群陆续散开,一个形状疯癫的女人一路往这边跑,边跑还边喊着:“跑!快跑啊!再不跑你们就要没命了!”
一见那女人,刚呛声撸袖子的两个小姑娘烦躁地“啧”了一声,顾不上拉自己才盯上的目标,撒腿就跑。
被她这么一喊一追,这边的人就散得七七八八。
不知什么情况,看那女人修为不高,没什么灵力,扶珠便站着没动。
很快女人注意到她,激动地朝她扑过来,在谢兰庭想带着她躲开时,扶珠反拉住他的手,等人过来。
女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切道:“快跑,别看了,再看你会没命的,会没命的!”
扶珠抓住她的胳膊,让她不能乱晃自己,问:“为什么要跑?”
女人像是想到什么恐怖的事情,人一缩,眼珠都快瞪出来,左看看,右看看,凑近扶珠小声说:“那个……”
眼角余光畏畏缩缩地扫了一眼对面的琼英榜。
“会吃人。”
扶珠不太明白,问:“什么会吃人?琼英榜?”
“嘘!嘘!嘘!”
琼英榜三个字一出,女人手指惊慌地往唇边比。
“别说出来,不能说出来。”
扶珠继续问:“它又不是活物,怎么吃人?”
这话像是把人问住了,女人一时愣住,呆滞了一会儿。
突然,不知想到什么,害怕得险些跳起来:“是人!是人!人吃人!是人吃人!”
“快跑!快跑!别让他们吃了你!快跑啊!”
说完,松开她尖叫着又冲其他人跑去。
“快跑啊!别看了!”
有人被吵得烦了,当场拔剑:“疯婆子,死一边去!”
剑要落下时,手腕突然被人钳制住。
扶珠用了一点点灵力将人拦下:“不至于要人性命吧。”
“少管闲事,信不信我连你一起……啊!”
一声惨叫,手里要杀人的剑“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被钳住手腕的手痛到扭曲变形,虎背熊腰的壮汉腿软跪倒在地,大喊:“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扶珠没想把事情闹大,手一松:“她不过是多喊了两声,觉得烦赶走就是了,杀心何必这么重。”
对方松手,那壮汉赶忙收回手,生怕再落到人手里,动了动,发现除了有点痛,什么事都没有。但刚吃过亏,难免心有顾忌,一肚子骂娘的话生生忍住,捡起来的剑不屑哼了一声就走了。
扶珠没计较,放他走了。
“殷殷。”
那壮汉前脚刚走,后脚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从人群里跑了出来,拉住那个女人。
女人想要挣开。
“听话,跟我回去。我给你做了好吃的。”老妇人尽力拉住她。
“好吃的?”挣扎缓了下来。
“对,包子,你不是最喜欢吃了吗?”
“包子?”眼睛发亮,“走,我们回去吧!回去!我要吃包子!我要是吃包子!”
“好,都是你的,一会儿就带你回去。”
老妇人应着,牵着人走到扶珠面前,眉目和蔼道:“姑娘,多谢你方才出手相救。只是……”
“我们身无长物,没什么东西好谢你……不然,我们给你磕个头吧。”说着就要拉着女人一起跪下去。
扶珠吓了一跳,赶紧把两人拦住:“不用。快起来。”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见她坚决,老妇人才牵着女人起身。
那女人在老妇人身边安静许多,神情也平静下来,扶珠这才算是真正看清她的脸。
虽然蓬头垢面,但眉眼却是温和的,年纪跟阿妙娘亲也差不多大。
“她这是怎么了?”扶珠忍不住多问一句。
老妇人不禁叹了口气,似是又不像太过沉重,勉强牵出一丝笑意,道:“她本是跟夫君为了琼英榜一起来的仙都,只是……后来剩她一人,伤心过度,便成了这副模样了。”
“那您是她……”
“什么也不是。”
“她没了丈夫,我没了儿子,如此而已。”老妇人微笑着理了理女人凌乱的头发。
扶珠一时哑然。
“包子……包子……”女人念着。
“好,我们回去吃包子。”老妇人向扶珠微微颔首后,牵着女人离去。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扶珠忽然想起襄津城里的那场大雪,想起那个死在大雪里的人。
喉间微微发紧。
浑身发冷时,肩上微微一沉。
“夫人。”
一个温暖的身体贴了上来。
扶珠回头看向身后的人,他目光深沉而安静地看着她:“还好吗?”
在这样的目光中,不断往下坠的心终于停了下来。
散开的人群重新聚了过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匆匆经过他们身边。
两个人转瞬便被人群淹没。
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就快要消失不见的两个人,扶珠忽然追了上去。
“老人家。”在一街角处,扶珠将人追上。
老妇人回头,一见是她,不知她是有什么事:“姑娘?”
扶珠上前,把手里的饼递给老妇人。
再寻常不过的饼,在这繁华非常的仙都,没几个人看得上。
老妇人一接过,就发现沉甸甸的,根本就不是几个饼的重量:“这……”
扶珠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后面的话,说:“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还希望您不要嫌弃。”
老妇人看着她,眼睛隐隐泛出泪花,最后说:“谢谢你,姑娘。”
扶珠目送着两人离开。
襄津城如是,紫云大陆亦如是,究竟何时才会休止。
“叮叮哐哐……”
陶罐滚过不平的地面,带起一阵响。
扶珠低头看了眼滚到自己脚边的陶罐,又顺着它滚来的方向看过去。
墙根下,一个身形嶙峋,衣衫褴褛的人拿着酒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似自言自语道:“你以为你那点东西就能救她们吗?像这种人,与其苟延残喘,倒不如让她死了干净,早死早解脱。”
扶珠像根本没听见似的,转身大步离开,可走了两步又顿住,转身,对着墙边的人道:“您是在跟我说话吗?”
那人似是没想到她会接这话,又像是喝多了行动迟缓,侧对她站了会儿,缓缓转过头来,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她。
“你觉得是那便是吧。”
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扶珠喉间微动:“您这话我不敢苟同。”
“没有人能决定他人生死,强者不能替弱者决定,神智清醒的人也不能替神志不清的人决定。”
对方冷笑一声:“你要她活着,可是这样猪狗不如地活着是什么滋味,你知道吗?”
打量她一眼:“也是,你遍身罗绮,又怎会知道。”
“你怎知我不知道,就因为我身上衣服?那你也不过是以貌取人之辈。”
那无所谓的脸上起了一丝波澜。
扶珠继续说:“她虽神志不清,但行动自动,若真不想活了,自有千百条路可以了结。至今还活着,就证明死解脱不了她。”
“死,从来都不是解脱。”
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干裂的唇颤了颤,倏尔轻笑出声:“好啊,好!真是好极了!好话歹话都让你们说了。”
“你既口口声声说死不是解脱,那你们为何又要把人往绝路上逼,为何就不能给人一条活路?!”
“你知道她的丈夫是怎么死的吗?”
“当初疏香阁之变,天清宗的尹大宗主手刃亲子,琼英榜突然就空出一个位置,琼英榜啊,空出一个位置,那真是天大的好机会!”
“可是后来,空的位置从第十变成了最后一位。”
“一个个的更高兴了,毕竟这第十位可不是谁都能上的,但是最后一位就不一样了,拼一拼,说不定捡到这个大便宜的人就是自己呢。”
“数不清的人涌入仙都,为了这个大便宜!你杀我,我杀你。倚梅江的水都被血染红了,那可是倚梅江!是倚梅江……”
“结果却成了坟场。”
那双浑浊的眼睛直直睁着,淌出来的泪,不像泪,像血。
“为什么那些得天独厚的宗门弟子不去争,不去抢,不去杀?而是要那些本就生如蝼蚁的人为了一个他们随便扔出来的东西,争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盛怒之下,摔了手里的酒罐,碎陶片碎了一地。
这一摔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人踉跄着往后倒,扶珠正要上前,人先一步撑住墙稳住了身形。
片刻后,强撑着站起来,喃喃自语:“老天无眼啊,问心台的天雷劫为什么不劈死这些人?”
转过身,仰头望天,踉跄着往前走,仰天大喊:“老天爷啊,降个雷劈死他们吧!”
声音似笑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