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1
扶珠忍不住去看阿灵的眼睛，她眼神清醒，清醒而清晰地填满了恨意。
充满恨意地看着她。
“叮。”
一直努力握住的剑掉到地上。
扶珠艰难地张张嘴：“……阿灵……”
这轻轻一声落下，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睛眸光一闪，泪瞬间涌了上来，阿灵试图忍住却没能忍住。
眼泪溃堤时，人也跟着崩溃，歇斯底里：“云天是我爹！他是我爹！”
“我姓云……他是我爹……”
扶珠呼吸一滞，耳朵里一片嗡鸣。
嗡鸣声里唯一清晰是阿灵的声音。
——“……师父不在了……后来爹爹也出事了……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看着她一言不辩的样子，阿灵眼泪愈发汹涌，踉跄着抓着扶珠的手，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哭着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杀他？！”
扶珠张嘴，好几次，却说不出来话。
“说话啊，说啊！为什么？！”
扶珠怔怔，半晌，只有一句无比苍白的话：“……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可以杀人吗？就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杀人吗？！”
扶珠默然低头，一点晶莹悄然滚落，一闪而过。
她越是这般，阿灵就越是崩溃，疯狂地拉扯推搡着她：“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是你……”
扶珠僵直站着，就像是失去知觉，身上的伤因为拉扯，血涌得更快，血色似盛开的红花，花瓣重重叠叠，几乎要覆盖住整个人，又像是要吞没整个人，而她半声未吭。
“够了。”了无尘拂袖一挥。
阿灵被挥开，踉跄跌坐在地。
“阿灵……”扶珠下意识想去扶她，可刚一动，眼前突然一阵黑，人往后倒。
了无尘一惊，险险将人接住，顺势蹲下，让她躺在自己怀里。
看到她浑身的伤，了无尘唇紧抿，抬手，灵力便从他指尖源源不断注入她体内。
血渐渐止住。
“阿灵？”人群里冲出一人，将阿灵扶起来。
看到她手上的琴天铃，大喜：“真的是你。”
阿灵看清来人，视线再次模糊，哭着唤：“陆伯伯……”
闻言，旁人才想起云天有一结拜兄弟，姓陆名远。
而方才，最先认出钧山剑的人便是陆远。
“对，是我，是陆伯伯。我跟你伯母一直在找你……”哽咽难言。
紧接着，一个面容温柔的女子过来，红着眼轻唤：“阿灵。”
阿灵抬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扑进人怀里嚎啕大哭。
“没事了，没事了。”女子柔声安慰着。
听到阿灵的哭声，扶珠挣扎着缓缓睁开眼，隔着几步之遥静静看了她片刻，最后无声垂下眼帘。
“阿灵不哭，陆伯伯在这儿。”陆远拍拍阿灵的背，随即将她交给自己夫人，起身看向尹仁。
“尹宗主，众所周知，有灵的法器，若生杀意，必因血仇。可是琼英榜上，明明是尹公子取我云弟而代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尹宗主给个说法。”
尹仁微怔，颇为意外的样子：“这……刚才的一切在场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钧山剑既然是想将这女子杀之而后快，想必她才是最清楚其中缘由的人。”
“尹宗主所言甚是，她有没有杀人她自己最清楚。”旁边束世附和一句。
他这一开口，旁人纷纷激动起来。
“哼，看她刚刚那样子，杀没杀还用问吗？”
“肯定就是她杀了云天大侠！”
一时间，千夫所指。
突然一块糕点朝扶珠扔了过去，了无尘挥手一挡。
只见一个小孩子冲着扶珠大喊：“云天大侠是好人！你杀了云天大侠，你是坏人！”
看着那个跟阿言差不多大的孩子，扶珠手不自主攥住衣摆。
灵力挡得住糕点，却挡不住刀子一样的目光。
有人义愤难忍，唾了口唾沫：“云天大侠这样的好人也下得去手，狼心狗肺。”
“呸！”
“呸！”
旁观的恨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把人淹死。
“哼。”
了无尘忽冷笑一声：“一群蠢货。”
“你说什么？”
了无尘起身，倏尔转身一指：“我说你们都是蠢货！”
“你再……”
“我什么？我有说错吗？琼英榜上是刚刚才换人吗？之前怎么不见你们站出来？这会儿倒是装起好人来了。”
“用你们那猪脑子好好想想，你们在这儿嗤之以鼻，骂狼心狗肺的人，得到什么了吗？是琼英榜上有她的名字，还是山花海树楼有她的位置？！”
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刚刚还义愤填膺的人忽转而小心将目光投向尹谦。
陆远上前：“尹宗主，你不该给个交代吗？究竟是怎么回事？”
尹仁依旧是那副神态自若的神情，不见丝毫慌乱：“我实在不知，为何要我给个交代？事实已然再清晰明了不过，诸位究竟是真看不清，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云天的为人如何，不用我多言。”
“的确，为了琼英榜上扬名，几乎人人都是拼尽全力。可即便如此，大家同为修道之人，我天清宗也断不会对同道中人乱下杀手，更何况是像云天这样正直，侠义之人。”
“天清宗人皆知，尹谦不过是险胜云天，回来之后几乎一直在养伤闭关。”
“只怕是云天当时也受了伤，于是叫人有了可乘之机。因心生贪念，而痛下杀手。才有了如今这局面。”
“连一个稚童都看清楚的事，诸位好像倒是糊涂起来，处处冲着天清宗而来，不知究竟是何用意啊？”
“对！我看有些人分明就是嫉妒，看不得天清宗好，才故意在这里妖言惑众！”尹谦急声道。
尹仁几句话，颇有道理，更显得杀人者愈发恶劣。
“这妖女简直太可恨，为了一己私欲，谋害他人性命，事情败露还想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简直罪无可恕！”
“五马分尸也不过！”
“一定要严惩，以儆效尤！决不能让这种人坏了正道之气！”
就在群情激愤时——
“证据呢？”一道清冷的声音沉沉落下。
扶珠捂着伤口摇晃着站起来，看向尹谦：“你说你与云天前辈比试，敢问是在何时？何地？有何人做见证？”
没等尹谦回答，旁观者有人怒火中烧：“竟然还有脸叫前辈！利欲熏心，取人性命，还敢在这里假惺惺装好人！”
“你们是好人？那你们这些好人就为你们所说的话拿出证据来，不然算什么好人？”
扶珠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可寻不出半点她想要的东西，目光最后回到尹谦身上：“比试，是在何时，何地，有何人做见证？”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尹谦不屑。
“该不会所谓比试其实根本就是假的吧？”了无尘插话。
“你放屁！”
一句便将尹谦激怒。
“那……”了无尘刚开口，被尹仁打断。
“这些我天清宗有专人负责记录，在场若哪位道友想知道，欢迎随时去查。”
了无尘轻笑出声：“尹宗主怕不是在说笑，天清宗自己写的天清宗的记录？”
尹仁沉下脸色：“你们要在这里闹，看在你们都是晚辈，我不跟你们多计较，但不代表你们可以肆无忌惮诋毁旁人，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尹宗主言重了，我等不过好奇尹公子与云天前辈比试之事，又不是问及什么隐秘，不过是想问何时，何地，有何人见证而已。”了无尘说。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吧，毕竟那可是尹公子名震紫云的日子，而且照尹宗主所说，也是尹公子险些命丧黄泉的日子，竟然都答不上来吗？”
“好，你们既然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们。”尹谦几乎是喊出来。
“去年季冬初五，在百岁关！”
“满意了？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还要耍些什么把戏！”
“你撒谎。”扶珠斩钉截铁道。
“杀人之地跟比试之地，自然不是一个地方。”尹仁紧接着道。
扶珠看过去：“你怎么知道不是一个地方？”
一个“你”字，有天清宗弟子站出来：“放肆！竟然对宗主不敬！”
说着就要对扶珠出手。
了无尘挡在前面：“天清宗这是什么意思？要杀人灭口？”
闻言，陆远也将扶珠护在身后：“今日说不清楚，谁都别想动她。”
尹仁甚至都没看那弟子一眼，手一挥，人便摔出数丈之远，口吐鲜血，不省人事，怕是凶多吉少。
众人心惊，没想到尹仁会对自己门中弟子下如此重手。
尹仁只道：“我天清宗还不至于做如此卑劣之事。”
转而看向扶珠：“你既然说尹谦撒谎，那你说，你是在何时何地杀了云天的？”
“还是说，你要说云天不是你杀的？别忘了钧山剑还在这儿，还有云天的至亲也在，你敢说云天不是你杀的？”
陷阱搭好。
扶珠却问尹谦：“你认识我吗？”
没往陷阱里跳。
“我在问你，是不是你杀了云天？”尹仁不给她机会。
扶珠却也只揪住尹谦：“你认识我？见过我吗？”
尹仁：“回答我，云天是不是你杀的？！”
扶珠：“说话，你认识我吗？！”
尹仁逼着扶珠，扶珠抓住尹谦，谁也不让半分。尹谦看看扶珠，又看看父亲，又急又愤怒，脑子里一片混乱，当扶珠再质问他时，脱口而出：“你算什么东西！”
尹谦一开口，尹仁面色骤沉一瞬。
扶珠立马道：“说得对，我什么都不算。你不认识我，没见过我，可照着你们的说辞，在我出现之前就已经被你带走的钧山剑却认得我，你的剑却认得我。”
扶珠只动了动手指，青云剑就立了起来。
方才太过混乱，众人被冲昏了头脑，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这个人可以任意驱使青云剑。
也就是说她跟尹谦决不是毫无关系。
一旦她跟尹谦有牵扯，而她又跟云天的死有关系，那这琼英榜上的位置……
“尹谦，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众人开口之前，尹仁突然发问。
尹谦显然没想到父亲会突然质问自己，急上前：“爹……”
尹仁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之前有人跟我说，说你为了上琼英榜走了歪道，我还一直不信。我想你是我尹仁的儿子，更是天清宗的大师兄，自知身上的责任，决不会做出这种让宗门抹黑的事。没想到……难怪从小到大赏你的那些东西全都不见了踪影，原来是拿去做了这种见不光的事。”
“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尹谦惊愕：“爹！我是……”
话说一半，那张惊愕的脸上忽现一道血痕，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后直直栽倒在地。
到死眼睛都睁得大大的，像是死不瞑目。
没想到尹仁会对自己亲儿子下手，连徐焚都暗自心惊。
其他人更是不必说，人群里此起彼伏都是倒吸凉气声。
尹仁面不改色，将手里沾血的剑往地上一扔：“诸位，是我尹仁教导无方。但我决不允许任何人给宗门抹黑！”
“更加不允许有人弄虚作假给琼英榜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