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司命殿整理命籍册子的不知多少个年头，夕岚拎着桃花酿进门，一杯酒下肚便对我说“司命，我想做回妖了。”
我其实对夕岚会萌生这样的想法并不意外，她在天界这万年来过得并不快活。
我幻出一碟茴香豆，这是夕岚前些日子在凡间发现的新吃食，据阿念说这段日子她惯爱用来下酒。阿念，是夕岚的晴山殿里掌事的女官。
夕岚看我幻出茴香豆便开始笑，她捻起一粒豆子对我说“司命，若我做回妖，纵使不能在兄长那里给阿念安排一个去处，也总有可托付了。”
我觉得她这话说的颇没有道理，她如今这样笑也不像我往常熟识的那个小狐狸。
我初识夕岚的时候，她还是会躲在战神墨宸身后的小银狐。墨宸从暮霭山在魔族手里救回了银狐一族的独苗，回天界回禀天帝将独苗夕岚收在身边助她由妖族飞升天界。彼时的夕岚不过一千岁。
夕岚是我见过最有天分的小银狐，仿佛生来便是仙族的苗子，她的修炼之路十分顺遂，历劫之路却颇为坎坷。由人道入仙道不易，妖道入仙道便更难，而夕岚飞升之路却难上加难。
墨宸生来便为上神之尊，轮回历劫之路也是我所见过的上神之中最为安顺的。夕岚历劫之初，墨宸五日里来我司命殿里两日找经验，另三日皆在藏书阁寻找法子。
夕岚头一次的雷劫安稳度过之后，墨宸去涂山将涂山氏现任帝君长汀请到了天界。自那起，长汀在天界飞泉殿住了数万年。
墨宸后来在日常来我殿里找仙人飞升历劫的册子察看，我知夕岚第一遭雷劫平安无事却不想他仍如此苦恼。遂问他夕岚历劫的情况如何。他放下手里的册子，他说，我将好的坏的情况都预想了一遍，却不想阿岚是最坏的情况。
银狐一族修行不易，是以银狐全族未能位列仙界，而夕岚修行顺遂却将修行途中的劫难全然列到了历劫之期。
夕岚得了天帝的特赦可暂居天界，又得墨宸教导及长汀的暗中护佑，修行顺遂，雷劫也险中度过。九万年为期，九次雷劫，夕岚从暮霭山银狐飞升为九尾天狐，位上神之尊。
长汀到天界暗里是为夕岚雷劫做护，明里却担着缓和天界与涂山关系的要任。他多喜欢在御荷池垂柳旁钓鱼，在柳荫里揣着琴谱钓一天鱼。我从未见过他钓起一条锦鲤，倒是钓了不少从池边路过的女仙的芳心。
长汀是个爱酒的神仙，云景是个会酿酒的神仙，而我是个时常蹭酒喝的神仙。我们三人在吾妹菱璃出现之前是酒友。我惯常揣着酒杯看他二人手谈，输了请喝酒的是他二人之一，蹭酒的常是我。只是长汀未曾尝过阿璃酿的酒我至今仍替他觉得可惜。
长汀在天界住了十万年有余，护佑了夕岚的后八次雷劫，或者说，该叫天劫。
夕岚在长汀搬入天界一千年后才在御荷池遇到了钓鱼的长汀。夕岚对长汀只用鱼线钓鱼的做法不大理解，彼时长汀只柔和地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他说，愿者上钩罢了。
长汀从那之后便认夕岚做了义妹，夕岚这只小银狐在仙族除了墨宸这一处避障，有了涂山这个倚仗。
我望着坐在我对面的夕岚，远没有当日小银狐的活泼性子，只在眉眼之间还留有狡黠的痕迹。顾念她的身体，我将她面前的酒杯拿走，无视她抱怨的眼神将茴香豆推向她。她方不情愿地剥起豆子。
第二次的神魔大战已尘埃落定数百年，睿渊大殿已在簇拥之中登上了天帝之位。而墨宸，还未有归来的迹象。我问夕岚是否不再等战神重归天界。
她说，司命，墨宸历劫这数万年，他每一世我都在参看。他顾我数万年，我亦护他数万年，只是如今我不大有余力了。况且，我总得趁着我还有气力去了一了我自己的事。
她说，银狐一族的血债，涂山一氏的冤屈，我总要讨个公道的。
我原以为，长汀收认夕岚做义妹，除去眼缘一词的搪塞，是因夕岚长得极像长汀年幼夭折的幼妹朝烟。却不想，朝烟夕岚，皆是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