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宸重回天界的那日，我并不在天界，是以并未见到他归来的盛况。
我那时在涂山，益算星君早早冲到我司命殿，手里还拿着演算盘，他说涂山那位的命星要陨了。
我顾不上许多，揣起琼镜便飞来了涂山。半途琼镜边缘上的褶痕硌到我的手指，才想起飞信给不日之前来我司命殿任事的青桐。
我叮嘱他守在司命殿，墨宸寻不到夕岚，是必然要来我殿中询问的。
我到涂山的时候，夕岚已极其虚弱，我探进她的灵识发现虚散一片几乎寻不到脉络。她望着我的眼睛向我轻微摇了摇头，我便又放下了手。
长汀本站在一侧，却突然拍拍我的肩转身向外走去，我转头正好看见他眼角微红。
我略摸明白长汀的用意，掏出琼镜放到夕岚的手边。
神器认主我并不能随意操纵，除却夕岚授意我的，这面镜子与我来说同普通的镜子并无分别。
我对夕岚说我来时益算星君告知我今日墨宸便会历劫归来，此时该是已将要面见天帝。问她是否要看一看。
我见她眼里有一瞬间的光亮，却又见她停顿，然后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点了头。
长汀仿若有某种灵犀，在此时推门回来，手里悬着一滴水。我知那是灵泉水，又见他的眼角已不再泛红。
长汀将灵泉水滴在琼镜上，我将琼镜又推近夕岚的手指，以便她一侧手便能触到。
琼镜经由灵泉水将天界的墨宸显在屋子里。他一身月牙白衣，是我见过最为清冷的谪仙，亦是九重天生杀予夺的战神。
我见夕岚的嘴角微微有上扬的痕迹，便听她开口，她说，司命，我有些累了。
镜中的墨宸登上大殿的阶梯，受众仙仰望。接过睿渊手里那把替他保管的剑。
我见夕岚缓缓错过了眼，望向长汀，她说，兄长，今日我还未曾看过梨花。
暮霭山连片成脉的梨树林在当年那场大火里付之一炬，长汀从天界回到涂山之后便在涂山种满了梨树，此时，正是花开的季节。
长汀抱起夕岚走向屋外梨树前的摇椅上。我站在他们的身后，看到镜中的墨宸飞出大殿，又冲进司命殿。然后收起了琼镜走向屋外。
夕岚望着坐在椅边的长汀，她动了动手腕去拉他的袖子。长汀望了她一眼，亦动了动，既能为她诊脉，又能让她恰好拉住袖子。
我见她费力的笑起来，听见她唤兄长，听见她说往后的岁月里，你应当会清闲些，你要好好待棠念。
长汀护住她流散的真气，轻声说了一句好。
我心中酸涩，想起我的幼妹，她甚至都未同我告别便以永隔。
我捏诀止住山间的风，梨花却依旧不听话地飘落在夕岚手腕上。突然想起夕岚当日在司命殿同我说起的话。
她说，我第一次见他，日暮前漫起的雾气盖住了满地的血色，他出现在雾色之中。我便想，若有神明救人于水火，那便该是他这个样子。
我看见她的眸子里满是眷念，她说，司命，你知道吗。我从来不信佛祖神明，却平生第一次地相信他便是拯救我的天神。
我在夕岚流散的真气中觉察到流溢的神力，转身，果然看到了墨宸。
我侧身为他让开了路，看他一步步走向夕岚，好似时间都在慢速而行。
长汀也察到他来，起身给他让了位置。墨宸蹲在夕岚身旁，他说，阿岚，我回来了。
夕岚的眼睛愈发灰败，却有了一点光。她说，墨宸，我跑不动了。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生命流逝的迹象。夕岚周身弥散着涂山一族的命决光点，那是涂山氏神识将散的征兆。
墨宸将那些光点聚起来，想连带他的神力注到夕岚命脉里，甫又散开。
夕岚按下他的手，她说，墨宸，若我尚有来世，莫再渡我。神活万年，于我而言，终归太长。
墨宸甚至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夕岚便阖上了眼睛。
那些光点最终带着夕岚消散的身体飘向了八荒，掠过暮霭，不归涂山。散作晨曦的烟雾，黄昏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