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柳丛香被臊红了一张脸,这会儿才想起来问问这都是怎么回事,方才看热闹的村人三言两语同她说了因由,她作势又要打儿子,却又被万冬阳吼住了。
“行了,别装样子了,你有本事给自己俩耳刮子啊。”万冬阳这话说的一点不像玩笑,一副真等着人打自个儿嘴巴子的样子。
柳丛香自然不会打自己,赶紧赔笑讨饶,村人这会儿热闹也看了,便开始打马虎眼帮着说和,让万冬阳干脆算了,若是插大秧的时候他家秧苗不够,直接去徐家田里拔就是了。
“不赔秧苗行吗,我可以干活。”徐哥儿方才被冤枉,还差点被他娘打都没掉害怕,这会儿却是真怕了。
他爹是个一泡尿都舍不得尿在外头的吝啬鬼,育种的谷子得向朝廷买,可贵得很!
他们家年年都是掐准了斤两买,绝不会有什么富余,若是家里赔了几背篓的秧苗出去,那家里就有几分田种不上稻子,若是给他爹知道了,怕是要给他一顿好打!
村人见徐哥儿竟然这般不知道好歹,竟是还要嘴犟,都觉得这下子万冬阳怕是不能忍了,真要给他一顿收拾。
可让人意外的是,平日里脾气像炮仗的万冬阳今日却哑火了,除了一张脸仍旧黑的像锅底,手上竟是没有动作,显然还是不准备收拾人。
万冬阳这般表现,大伙儿都觉得可能就是因为万长青的缘故,毕竟是亲戚呢。
“不过是一片秧苗罢了,算了算了。”村人又开始劝人,这时候有个佝偻着身子的老汉到了附近的田埂上,朝着人群中的徐哥儿喊道:“霜霜,回来啦,快回来啦。”
“是柳老头来了。”
村人嘴里的柳老头便是徐哥儿的阿爷了,老爷子年近三十才得了一个女儿,便是女儿十六成婚,十七得了孩子,他当阿爷那年都年近五十了,如今孙子马上十五,他也六十好几了。
村子里的老人六十便算得高寿了,柳阿爷如今这般年纪,村里但凡有点规矩的人,多少都会给他几分脸面。
柳阿爷声音传来之后,万冬阳朝人看了一眼,之后又看了王家兄弟和柳丛香母子一眼,特别是看着徐哥儿的时候,脑子里已然有了主意。
“今天这事儿既然闹不明白了,那谁都别想讨了好去。”万冬阳看着家里水田里被毁了的秧苗,再看着田地一大一小的两个水坑,盯着王家兄弟的眼神又凶了三分。
“王家大哥儿怎么掉进去的我没看见,我也没开天眼,自然辨不明白,所以他压坏的秧苗,你们两家都得赔,至于我这里,一会儿我嫂子会和你清算。”
王大哥儿谁推的不知道,但万冬阳却实打实是徐哥儿推下去的。
“凭什么啊万家哥哥?”王大哥儿不肯依万冬阳的话,恰好这会儿他弟弟也来了。
自家弟弟一来,那王大哥儿脸色委屈更甚,一个眨眼,一行眼泪便开始掉落,委屈不已说道:“万家哥哥,你怎能这般不讲理?我被那哥儿推到水田里,和你一样也受了冻,也是受害者啊,你怎么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胡乱坑人!你这般无理迁怒,莫不是要让我既受这泥水冰冻,还得挨父母教训,他冤得慌啊!”
王家大哥儿这话一说,看热闹的人都在点头,他们竟是全都在为王家兄弟说话,没一个人相信徐哥儿。
说来,这王家可是外来户,到这万家坝也不过十日之数,可王家有两个长相不错又嘴甜的哥儿,又正是好年纪的时候,加之王家家底不错,村人自是愿意和他们来往。
反观那徐哥儿,他爹娘又不是啥好人,他自己平日里也不言不语的,也不愿意和人多话,谁知道他肚子里装着什么坏水啊,便是一个村子住着,也没人信他无辜。
可王家兄弟如何,村人态度如何,这万冬阳可不管。
也不知怎的,他先头还觉得王大哥儿无辜,可自打自己被徐哥儿推到了水田里,再爬起来态度已是一百八十度的大变样。
万冬阳白眼明晃晃,看傻子一般看向王大哥儿,“你爹娘如何与我何干?”
王大哥儿被他噎的整个人都愣住了,显然是没想到他能这么不解风情!
他目的哪里是说他爹娘了,分明是在说他的委屈,可还不待王大哥儿收拾情绪,万冬阳理直气壮继续开口了,“废话少说,你和那姓柳的都得赔偿我家,到时候,我家缺多少秧苗就去你们田里拔多少,若是不肯,你家秧苗也别想要了。”
王家兄弟长得好嘴巴也甜,向来讨人喜欢得很,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啊,可万冬阳可管不了那么多,且旁边看热闹的人也仿佛习以为常了。
毕竟,村里人都知道,万家老三万冬阳就是这么一个浑人,他不高兴了,可是谁的面子都不给的。
万冬阳话到这里,对王家兄弟也好对柳丛香母子也罢,已然没有话说,之后他准备走人。
临走,万冬阳又看向柳家母子两个,还想冲人说些什么,却发现柳家那个小呆子正顶着一大一小的两只眼睛,傻不愣登的看着他,大小眼里满眼欢喜,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徐哥儿自然高兴,不,应该是柳欺霜自然高兴。
“姓柳的,他知道我姓柳啊。”十几岁的小哥儿脸上委屈还未散去,嘴角已有了笑。
自有记忆以来,村里的人便喊他徐哥儿,可徐哥儿只是村里人习惯的称呼,但他是姓柳的,就连户籍上的名字也是姓柳的。
他叫柳欺霜,且柳欺霜这名字他还是个老秀才给他取的,那可是秀才老爷啊,他们村里这么多年也只万地主家出了一个秀才呢。
当年,柳欺霜阿娘正生产之时,家里来了个讨水喝的老秀才,柳阿爷见人穿着生员长袍,知道客人是个读书人,便央求人帮着给孩子取个名字。
柳欺霜生在深秋,又生的白净,老秀才便给他取名欺霜,且当年得了那老秀才取名的人家还不止他柳家。
村里宋家在同日得了个女娃娃,老秀才给女娃取名赛雪,两孩子许是因着这段缘分,自小关系便好,那宋赛雪便是柳欺霜在这个村子里唯一的朋友了。
万冬阳走了,热闹自然散去,不多时,母子两个便和等在路边的柳阿爷会和,柳阿爷满脸担心的看向女儿和孙子。
柳家可不存在什么害怕长辈担心,什么事情都要瞒着的习惯,母子两个三两句把事情都给人说了。
“咳咳,咳咳咳,没事了就好。”柳阿爷知道事情经过,一边咳嗽一边点头,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柳阿爷近来身体有些不太利索,白天倒是不显,只浅淡咳个几声,一到夜里便咳得厉害,尤其卯时咳得尤为厉害,像是心肝肠肺肾都要被咳出来一般。
他们一家三口踏进院门的时候,柳丛香脸上还有笑,冲着那爷孙两个交代道:“今日的事儿算是过去了,等他阿爹回来你们不要多嘴,等到插大秧的时候,我偷摸给万家送一背篓过去,这事儿也就算了了。”
“哦。”柳欺霜应了,但他不信。
他娘总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可她对阿爷还有他的承诺就没有实现过,总是转头就把他们给卖了,反而要惹来他爹一顿打。
柳阿爷一进院子就往茅厕里去了,不多会儿里面便传出了一阵阵咳嗽声。
柳欺霜原本在院墙旁边的水沟处收拾鞋底的黄泥,听见他阿爷连声的咳嗽准备去看看给人倒杯水喝,但他刚有动作就被他娘喊住了。
“娃儿,你这下该晓得我是为了你好吧,今日,若不是因为万长青的面子,那煞星可没这么容易放过我们。”柳母话到这里还往村子里一林竹林那里看了看,她看过去的时候还一脸的干劲儿,把眼神收回来的时候却已然泄了气。
“长青他娘真是糊涂又小性,你阿奶明明是病死的,偏生要把你阿奶的死怪到我和你阿爹头上,还要迁怒我们全家,都这么些年了也不肯给我们好脸色看,但是不要紧,总归是有情分在,咱们脸皮厚一点,八成还是能成事的。”
柳母还在絮絮叨叨对着柳欺霜交代,柳欺霜胡乱点着头往茅房那里去了。
他今年就十五了,到了考虑亲事的年纪,可他家在村里名声不好,村里没人看得上他家,他家里又只有他一个孩子,他和他娘自然都不想他嫁到外村去。
他和他娘倒是默契得很,对于他夫婿人选盯上的都是村里大姓万家人,只不同的是,他娘看上了万长青,他自己却是看上了万冬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