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谦把一直压在心底的话喊了出来。
以前他总是怪自己，怪自己逼走了骆尘骁，怪自己没有保护好慕风扬……可是这一刻他必须要把实话说出来。
“你走的时候太狠心了，只给他留了一句话，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你不知道慕风扬是个执拗的傻子吗？你以为他对你的感情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你知不知道他为了找你差一点就弄死了自己？”
骆尘骁呆住了，他整个人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目光无神地看着墨谦。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每一个字，不敢相信是自己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墨谦终于把当年的事情完完整整说了出来，而这些，是连亦和明雪都不知道的。
当年慕风扬一直求墨谦帮他找骆尘骁，他也找了很久，确实没找到。墨谦以为慕风扬就是一时执着，等过一段时间忘记这个人就没事了，可是他错了。
慕风扬是一根筋到底的人。他不知道骆尘骁为什么要离开，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伤害了他。他连着一个星期没去学校，把墨谦急坏了。
墨谦跑到小公寓找慕风扬，人不在。去养老院找他，也不在。墨谦把慕风扬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可是完全找不到他。墨谦急得都报警了。
一周后的一天夜里，下着倾盆大雨，墨谦打着伞在大街上找了一整晚。最后在天快亮的时候看到淋成落汤鸡的慕风扬倒在了公寓门口，当时慕风扬浑身湿透，整个人都是冰冷的，墨谦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昏迷了。
墨谦叫救护车把他送到了医院。等慕风扬醒来后，医生告诉墨谦：慕风扬因为这场折腾而引发了病毒感染，之后便确诊了病毒性心肌炎。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只要好好配合治疗，按时吃药也是很快会康复的。但要命的是，医生提醒墨谦，说慕风扬的精神状态有问题，他对自己的封闭有些过了，这样下去很可能会得抑郁症。
那两年墨谦过得很艰难，他小心翼翼地陪着慕风扬，把他接到自己家里住，开导他，安慰他，带他打球、运动，陪他看望外婆，带他出去旅行，所有能做的他都做了。但慕风扬太死心眼，完全走不出低落的情绪，最让人害怕的抑郁症还是找上了他。
慕风扬当时的情况属于轻度抑郁，经常因为抑郁而拒绝吃药和复诊，他的心肌炎拖着拖着就严重了，后来演变成了扩张型心肌病，他的心脏机能因此受到了巨大的影响，甚至还弄出了低血糖这么个毛病。一旦低血糖发作，他的心率马上就会跟着紊乱。
好不容易捱到大学毕业，墨谦为了能让慕风扬换个环境，迫不及待地把他带去了法国。当时慕风扬差点因为抑郁症没能入得了学，墨谦为此奔波了小半年，不断地替他找医生治疗，给他做各种心理辅导，经过努力后终于让慕风扬的抑郁症有了好转，医生也给他出具了证明，不影响入学了。
在法国的那几年，慕风扬的抑郁症虽然慢慢好转了，但他的心肌病却越来越麻烦，不但心脏机能一天不如一天，而且还拖出了一身富贵病。
法国的医生也说了，其实原本不是什么大病，只要自己好好配合治疗，都是可以痊愈的，但慕风扬太死心眼，惦记某个人着了魔，对身体不上心就谈不上配合，结果越闹越严重。
快毕业的时候，柳姨传来消息说外婆快不行了，让慕风扬回长海见她最后一面。他整个人才清醒一些，和墨谦结束学业后就不敢耽搁地回到了长海。
陈玉梅临终前一直紧紧握着慕风扬的手，要他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地生活下去，慕风扬泣不成声地答应外婆，他以后都会好好的，再也不瞎折腾了。
就这样，慕风扬彻底从失去爱人的阴影中走了出来，重新接受了温暖的阳光，主动寻医问药，想要治好自己这一身臭毛病。也就是从那之后不久，他遇到了明雪，挂了她的号看过一次病之后，慕风扬就决定把她绑在身边，有私人医生照顾，慕风扬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完全好起来。
“因为当初跟你说了那番话，我特么后悔了十一年，慕风扬整整折腾了自己六年。你说你这些年过得不好，你以为我和慕风扬过得好吗？”
“你拍拍屁股走得干干净净，没给他留下一丝念想，我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地守着他。你知不知道我半夜总是会惊醒？每次醒来我都要去慕风扬房间看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看他有没有折腾自己。”
“骆尘骁，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当初是你一走了之，是你杀了以前那个阳光开朗健康的慕风扬，是你让他变成了一个弱不经风，只能被人捧着护着的瓷娃娃，你特么现在在这儿撒什么野？”
墨谦一声声疾言厉色地指控响彻了整个走廊，低气压几乎淹没了在场所有人。
明雪上前拉住墨谦，不想让他再说了。走近才发现，墨谦的眼睛也是红的。明雪以前也不明白墨谦为什么这么在意一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也是到了这一刻才了解墨谦。
骆尘骁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原本以为没有自己的拖累，慕风扬才能了无牵挂地跟着墨谦去法国，会和墨谦一样变成优秀的上流社会精英，才能拥有今天的财富和地位。
骆尘骁从来不知道在慕风扬的身上发生过这么可怕的事。怪不得他怎样都不肯说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怪不得他嘱咐身边的所有人不许提他的病情！怪不得他年纪轻轻的就需要私人医生的照料！怪不得明雪会说以后要他好好保护慕风扬这种话！
风扬……你为了我而伤害你自己，为什么这么傻？
骆尘骁现在很后悔。后悔当初意气用事地离开，后悔那么决绝地不跟慕风扬联系，后悔没有早一点去找他……
原本是为了保护他，为了成就他才走得那么坚定的，没想到会弄巧成拙到今天这个地步。
骆尘骁狠狠抽了自己三个耳光。
骆尘骁坐在地上沉默了许久，然后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看了一眼急诊室上方没有熄灭地灯，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便往外走。
经过连亦身边的时候被他拉住：“你干什么去？”
“你别管！”骆尘骁冷冷拂开连亦地手，径直走向大门。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不起眼的角落里出来，迅速拉住了骆尘骁。黎峻看着他：“哪儿都别去，在这儿呆着。”
骆尘骁冷冷地瞪他，一字一顿道：“你-也-别-管！”
他现在满腔怒火，只想去把那个伤害慕风扬的人大卸八块。
黎峻露出比他更狠的眼神：“骆尘骁，你现在不清醒，我要强制给你放假，什么时候你脑子清醒了，什么时候再回特警队！”
看到骆尘骁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到悲伤，再到绝望，黎峻也不忍心了。他松开了手，轻叹一口气：“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别冲动，别忘了你是警察。”
刚刚走廊里发生的事黎峻都听到了，他是个局外人，没有任何立场帮骆尘骁说话，只能站在角落里默默心疼骆尘骁。
“骆，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陪着他，等他好起来。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相信我，交给我。”
被黎峻一提醒，骆尘骁才稍微清醒一些。现在是慕风扬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他怎么能冲动地去做傻事？
“对不起，黎队。”骆尘骁冷静下来之后低头认错。
黎峻原本就是心疼他，一个他现在的样子就更难受了。但是他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的情绪，于是仍是冷着脸应他：“我去刑侦听审，你在这儿守着吧！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黎峻走后，骆尘骁回到了急诊室外，继续和大家一起等着里面的消息。
这一回，谁都没再说话了。墨谦在明雪的安抚下也冷静了下来，他走到外面抽了支烟，然后也回来和大家一起等着。
大约二十分钟后，急诊室的灯灭了，骆启恒率先走了出来。
“爸——”骆尘骁第一个冲到他面前。
“老师。”明雪也走近了几步。
骆启恒略过儿子和学生，直接问了一句：“谁是家属？”
骆尘骁刚要张嘴，被明雪一把摁下了。然后墨谦走到骆启恒面前：“我是他哥哥。”
骆启恒一边摘手套一边说：“病人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但他的心脏情况不太好，我需要等进一步的检查报告才能确定情况。心肌病有多久了？”
“大概八年。”墨谦应了句。
骆启恒接过护士递来的病案本，在上面慢慢写着什么。“心脏有没有做过手术？”
“没有。”
骆启恒把目光转向明雪：“之前是你给他看的？”
明雪赶紧点头。
“都用过什么药？平时怎么监控的？”骆启恒很严肃，言语间也没有半点多余情绪。
明雪老老实实向骆启恒交待了自己对慕风扬的诊疗方案，把用药和平时的监测情况都如实汇报了一遍。
骆启恒一边听一边写一边分析，也没有给明雪半点认可和回应。全部了解之后，他看向墨谦：“问题不大。他目前的情况属于可控范围，因为抢救及时也没有出现心衰，暂时不需要考虑手术或其他介入治疗，先去办住院吧，等我看完所有检查结果，再来定用药方案。”
墨谦点头：“谢谢您，医生。”
连亦马上打电话叫来了苏荷，去准备给慕风扬办住院手续了。
“老师，慕先生的情况……”明雪还是有些不放心。
骆启恒终于把目光转向了明雪，先是带着不悦看着她，直到把明雪看毛了，他才缓缓开口：“他是你的病人，以后请自己上心多看着点，不要大半夜来折腾我这个老人家。”
明雪低下头，带着歉意说：“对不起，老师，麻烦您了。”
骆启恒看着明雪的样子，多少又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气也气了这么久了，该闹的别扭也闹得差不多了，也该收场了。就算做不成师生，也不至于要老死不相往来吧！
“他的心肌病还没到最危险的时候，但如果不好好控制，他后期充血性心衰的情况会更加严重，同时还有呼吸困难和水肿的可能性。我知道你前期的治疗方案是对症的，但是你没有给他进行排除其他特异性原因检查，如果因为他的心脏扩大导致其他心功能不全，以后要怎么处理？”
明雪抬起头，听到老师的语气缓和了，还像以前一样提醒自己，她的心在一瞬间就暖了。
“老师，我知道应该给他做同位素心肌灌注显影，了解心腔和心室扩大的情况。还要做心内膜心肌活检，以确保排除其他特异性。这几年他控制得比较好，也没有出现过心衰，所以我就没安排。”
骆启恒：“他发病时间早，又是拖延转化的，是因为年龄不大才没有出现过早心衰，不代表以后不会。过了三十岁就是中年人，这个年龄段是高发期，你非要等他出现心衰再来排除吗？”
“老师我错了。”明雪乖乖受教地低下头。
骆启恒轻哼叹气，耳边响起夏宁芳的提醒：你几岁，明雪几岁，你老拿自己的标准要求一个孩子，你也好意思？她要是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还能管你叫老师？
“行了，别杵着了，这个病人我先收了，该开的检查我都开了，等他的检查结果出来，你拿着来办公室找我。再研究后续治疗方案。”
明雪欣喜地抬眼：“老师您肯收他？”
“我不收他能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你把人越诊越坏？回头传出去还不是坏我的名声？”骆启恒虽然心软了，但嘴上还是顽固得很。
明雪故意抿了抿唇，用蚊子般的声音矫情道：“您不是说我不是您学生了吗？”
骆启恒瞪她：“我是不想认脸皮那么厚的学生。要不是你师母一天到晚念叨我不要跟小辈一般见识，我才不原谅你。”
“我就知道老师你最好了！”明雪赶紧卖乖。
骆启恒没再搭理明雪，他脱下白大褂，目光跳过明雪落在儿子脸上：“你跟我出来。”
先前是急着救人所以没多问，现在人没事了，骆启恒需要向儿子了解一些事。
骆尘骁很想进去看看慕风扬，但他当着父亲的面没办法开这个口。知道慕风扬没有大碍，骆尘骁也放心了，他不舍地往急诊室里望了一眼，然后跟着父亲出了大门。
明雪也松下来一口气，她有些虚弱地半靠在墨谦怀里，后者搂住她，安抚地轻轻拍了拍。
“他没事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墨谦低头问明雪。
明雪摇了摇头：“我要等他醒。”
墨谦有些心疼，打算亲吻明雪的额头时突然想起了慕风扬说过的话，只好堪堪停住。
明雪也感受到了尴尬，她挣脱了被墨谦握住的手，然后坐直了身体，稍稍移远了几公分。
“对不起。”墨谦先开口了。
上次和慕风扬开诚布公聊过之后，墨谦就没有找过明雪了，他让林蓝把那套空置的房产过户到明雪名下，林蓝去找明雪拿证件的时候却被她拒绝了。
她是和墨谦上过几次床，但不代表她需要一套房子作为交换。如果接受了，那她成了什么？明雪绝对不会同意。
因为还要躲着明朗，她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落脚，只能暂时还住在那套房子里，但墨谦再也没去过了。明雪知道他为什么不去，她原本就不打算和墨谦继续保持这种关系，就这么断了也好。
今天如果不是慕风扬出事，他们也不会碰到一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明雪转头看他。
“之前……我没有顾及你，也没有顾及慕风扬。”墨谦对明雪有些歉疚。他身边的女人都会心安理得地花他的钱，但明雪不愿意，这就让墨谦觉得自己真的伤害了她。
明雪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把头低下：“别说了，是我自愿的。”
这两人在尴尬的时候，骆尘骁也在尴尬，只不过他面对的人是老父亲骆启恒。
院外没地方可以聊天，骆启恒只好把人叫到了自己车上坐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雪的病人是个有钱的老板。”骆启恒先开口了。
“是。”骆尘骁低低应了一句。又有了被审问的错觉。
骆启恒前段时间因为小儿子的事也没少操心，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了，才想起大儿子近段时间有些反常。
他的态度从消沉低迷突然转变到积极热情，这一定不是没有原因的。快三十岁的人了，连根女孩的头发都没往家里带过，也抗拒一切形式的相亲和介绍。骆启恒头上的白发有不少是因为这个而生的。
他和妻子讨论过这件事，也猜测过儿子的性取向，但这些年也同样没见他身边有过亲密的男性。骆尘骁自己没提过这事儿，做父母的也不好瞎猜，只能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也是到了刚刚进急诊室的前一刻，骆启恒看到儿子眼中闪动的泪光才察觉有些不对劲。男儿有泪不轻弹，如今儿子的眼泪是因为病床上的那个男人，骆启恒便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这么紧张，跟他是什么关系？”骆启恒问。
骆尘骁深呼吸了一口，坦白道：“他叫慕风扬，是我的男朋友。”
骆启恒皱起眉。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儿子承认自己是同性恋，骆启恒还是有了想抽他两巴掌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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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生病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