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杉，明天的发布会，必须做足功课！不能有丝毫怠慢！”
江城电视台新闻中心主任魏欣踩着七公分的红底高跟鞋，步履如风地穿过走廊，一边快速回复手机信息，一边通过耳机对电话那头的林杉下达指令。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明白，主任。我正在防控指挥部做背采，提问提纲基本成型了……”林杉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背景是嗡嗡的指挥室噪音。她拿着笔记本，缓步走到相对安静的墙边，疲惫的脸上透着难以掩饰的焦虑，“不过，主任……”
魏欣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中的异样，停下脚步，一手扶额：“怎么了？情况很糟？”
“我看到了一些数据……感觉这将是一场持久战，而且异常艰难。”林杉深吸一口气，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主任，下午我能请个假吗？我想……把我妈和阿姨接过来。发布会之后，我怕就没时间了。”
回国工作四年，这是林杉第一次主动请假。指挥大厅屏幕上跳动的应急数据，像冰冷的针，刺穿了她一贯的镇定，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她怕错过这次，就再也见不到深爱的母亲。
魏欣沉默了一瞬，叹息道：“唉……和我预想的差不多。快去吧，把阿姨接过来也好，相互有个照应。帮我代问阿姨好！晚上必须赶回台里开‘战前筹备会’，我们要抢占先机。”
“好的，主任。”林杉下意识抬腕，目光落在表盘略有裂痕的浪琴复古机械表上，一秒的走神，一个名字毫无征兆地撞入脑海——她，还好吗？她猛地甩了甩手腕，金属表带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仿佛要驱散这不合时宜的念头。
“我六点前回来。辛苦您把会安排在六点半，我请大家喝咖啡。”
“我要奶茶。”
“知道，加芋泥加珍珠！”
“还是我的小山山懂我，”魏欣紧绷的神经被这熟悉的插科打诨稍稍缓解，语气软了些，“早去早回，千万做好防护！”
挂了电话，林杉立刻拨给母亲：“妈，最近新闻看了吧？收拾东西，和和妈妈一起搬我那儿住。”
“看了！搬你那儿？不去不去！你那楼高，我住不惯，还是我这好，还能打打麻将。”电话那头，林妈妈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倔强。
“妈，这次不是商量，是命令！”林杉的焦虑瞬间化为一股无名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嘶哑，“必须搬！三十分钟后我就到，东西收拾好，带上包子！做好长期住的准备！”她站在防控指挥部肃穆的大厅里，强压下吼叫的冲动，只觉胸口憋闷。
“吼什么吼！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差……”林妈妈听出女儿语气里的恐慌，知道事情严重，但嘴上仍不饶人，“难怪找不到男朋友，脾气这么暴。”
林杉气得想怼回去，想到场合，硬生生忍住了，深吸三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下来：“记得让和素妈妈带够药，算了都拿我那边去吧，估计要很长时间。”
“这么严重吗？”林妈妈的声音也染上了紧张。
“明天发布会就知道了。妈，别多问，注意组织纪律。”林杉语气严肃。
“好好好，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三十分钟后，林杉接到了抱着猫咪“包子”的母亲，打扮素雅的和素妈妈和一车塞得满满的行李。
“妈，怎么带这么多？我那儿都有……”看着满当当的后备箱，林杉的焦躁感又涌了上来，眉头紧锁。
林妈妈抱着猫，一手轻抚女儿紧皱的眉头：“急什么？菜我叫了外卖送你家。”
和素妈妈也从后排安抚了一下林杉“再去超市再补点就行。别皱眉，年纪轻轻长皱纹可不好。”
温暖的掌心拂过，林杉的心稍安，果然世上只有妈妈好，何况我还有俩儿。
“走，去山姆！”她启动车子，眼神却有些空洞地望着前方，内心像奔赴一场未知的战役，忐忑难安。
超市里依旧琳琅满目，但零星出现的口罩身影透露出不寻常。林杉仔细帮两位母亲捏紧口罩固定夹，又给她们套上一次性手套。林妈妈看着女儿郑重的样子，默默收起了疑问。
推着堆成小山的购物车结账时，林杉抬腕看表，五点整。来得及去便利店给魏欣买香飘飘。五点四十，安顿好母亲们和猫，林杉将两箱奶茶、三箱泡面、三箱水和三箱红牛塞进后备箱，坐在车里给同事们点饮品。
“Alice拿铁无糖，郭老师热美式，乌老师馥芮白，小象香芋拿铁低因……魏主任芋泥珍珠奶茶……”她对每个人的喜好了如指掌，最后给自己点了一杯去冰美式——回国后，她的胃已不再允许冬天喝冰了。
五点四十，该出发了。她习惯性地甩了甩左手腕，表带轻响。“她应该还好吧？”又是这个念头。她烦躁地拧紧眉头，一脚油门驶向电视台。
六点整，林杉提着满满几大袋饮品走进办公室。“喝的来了！”
“哇！林大美女又破费了！”
“人美心善台柱子！”
办公室压抑的气氛瞬间被点燃。林杉顶着一张无需粉黛也足以艳压群芳的脸，齐肩短发利落地扎成马尾，露出内层个性十足的银白短寸和标志性的三道杠。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缎面西装，衬得她身姿挺拔，走路带风，是台里公认的“男女通杀”型选手。
六点半，魏欣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办公室瞬间安静。“全体开会！大会议室！”她半个身子探进门，目光一扫，满意地收回，“山山，奶茶拿上。”
“喳！”林杉咬着吸管，拿起魏欣的奶茶，随她步入会议室。她摊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是下午背采的纪要。
会议开始，气氛凝重。魏欣在白板上写下关键词：“紧急管控”、“新闻发布会”、“舆情监控”、“舆情引导”。
“林杉带编辑一组，主导发布会报道。问题清单报我审核后，送防控指挥部政审。”
“明白。”林杉双手抱臂靠向椅背。
“一组小象，问题确定后，安排好摄影摄像，跟林杉去现场。外景主持Alice同步录制场外通告，确保晚间新闻头条。注意，现场确认外景主持是否需要戴口罩出镜！”
“好的！林杉姐，记得第一时间同步！”小象立刻回应。
“友情提示，”林杉插话，眉头微蹙，“大家赶紧下单口罩，以后怕是离不开了。”会议室顿时响起一片下单声。
魏欣拍拍手压下骚动：“乌老师带二组做新闻二创和舆情监测，24小时轮班方案做两手准备！郭老师、王老师，摄制剪辑排班，设备检修，特别是直播车，必须万无一失！伍总，做好后勤保障和预算调整……”
一条条指令清晰下达，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沉重。会议结束，众人匆匆散去准备。
林杉起身，抱了抱一直用双手撑着桌子、微微颤抖的魏欣——只有最近的她能看到魏欣强撑下的恐惧。“明天靠你了。”魏欣声音闷闷的。
“是靠我们了！”林杉掐掐她的胳膊，故作轻松，
“走，去你办公室，看着我这盛世美颜，喝着你的芋泥粥，把明天的问题对出来！激不激动？”
魏欣被她逗笑，轻拍她后脑勺：“就你能说！注意点形象，明天中外媒体都在，把你那标新立异的头发收敛点！”
“遵命！保证还您一个根正苗红、大义凛然的中华女青年！”林杉笑着推她出门。
晚上十一点半，林杉洗完澡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反复演练着发布会的问题。手机屏幕亮起，是网信办代理副主任程安然的消息：
“林大记者，明天发布会是你去吧？方便带我一程吗？”
“方便程主任，正好早上跟您沟通后续安排。几点在哪接您？”林杉坐起身，一本正经地回复。程安然不仅是领导，更是她同专业、同辩论队的学姐。
“啧，跟我还您啊您的？叫姐！明天给你透个靠谱消息。”程安然回复。
“姐，啥消息不能现在说？”林杉躺回去，浴帽滑落也懒得捡。
“组织纪律懂不懂？当面说！七点半，我单位楼下，别迟到！我要提前化妆。对了，提问时温和点，别临时改词，小心我揍你屁股！”程安然是明天发布会发言人之一。
“岂敢！怕被您请喝茶呢！”林杉失笑。
“知道就好！明天见，注意防护！不是开玩笑！”
“收到！谢谢姐，快睡吧！”
“啊——”林杉隔着口罩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程主任早，吃了吗？”
程安然戴着口罩，提着公文包，拉开林杉车后座，习惯性地坐在“老板位”上。“吃了。快开车，不能迟到。”
才七点二十，林杉发动车子。车内异常安静。等红灯时，林杉透过后视镜瞥见程安然正透过镜子看她，眼神复杂难辨。
“程主任，别这么看我，瘆得慌……事态已经失控到这种地步了？”林杉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开始冒汗，声音有些发紧。
“绿灯了，好好开车。”程安然移开视线，望向窗外。
“姐，您不是说有话要当面说吗？”林杉追问。
“最近……心情怎么样？”程安然没头没脑地问，手指无意识地在车窗上画圈。
林杉一愣：“上个月刚忙完国际赛事，哪有功夫不开心？感谢组织感谢党，生活充实，奖金感人。”
“那就好。东西都备齐了？”程安然继续问。
“够开小超市了。姐您缺什么可以先问我。”林杉被这莫名其妙的对话搅得心烦，“姐，有事直说，我扛得住。”
程安然从公文包里抽出两张纸递到前座：“拿着，你的问题清单，我标注了对应提问人。万一紧张忘词，照着念。”
“不用吧，基本功还在呢！”林杉透过后视镜看她。
“听话！带进会场！”程安然语气陡然严厉，“今天的发布会全球直播，你代表的是这座城市的态度！不容有失！这是命令！”她从未用工作身份如此压过林杉。
“……是，程主任。”林杉被这突如其来的警告和严肃弄得心头一沉，狐疑丛生。接下来的路程，程安然沉默不语，只偶尔透过后视镜投来混合着担忧、安慰甚至一丝……诡异笑意的目光。
七点四十，车停在会议中心正门。林杉下车，殷勤地为程安然拉开车门，甚至下意识抬起了手背。
程安然一巴掌拍开她的手：“让你皮！记住了，把提问稿带着！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保持冷静！不准提前离席，不准忘词！记住你的身份！”她严厉地重申。
“遵命！保证完成任务！完成不到位，任您处置！”林杉站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发誓。
程安然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提着公文包快步踏上台阶。留下林杉在凛冽的寒风中，满心疑惑。
学姐……该不是烧糊涂了吧？她嘀咕着，拿起副驾上的记者证、笔记本和那两页问题清单，走进了会议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