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从来没有觉得太阳有今天这么刺眼。
现在是春季,还没到正午,风和日丽,鸟语花香。
他伸出手去挡那耀眼的太阳,可光束穿过他的指缝,落在他的脸颊上,映得那皮肤苍白如雪。
“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来玉虚宫。”身侧的白鹤童子语气淡然,眼神瞥过敖丙,再看向眼前负责接敖丙回天庭的星宿太白金星时,脸上便漾起礼貌的笑容。
敖丙没有说话,右手落下,只有发丝随着微风飘动,额前几缕头发丝下那双毫无波澜的靛蓝色眼睛里瞧不出一点光亮。
太白金星吞了口水,心想这南极仙翁应该是道貌盎然的神仙吧,他说敖丙这七天一直都是白鹤童子在教化。
可怎么教化成木偶的样子了呢?
“星君,在我的教导下,华盖星错误的想法得到纠正,他本人不会再有什么逆天之举,陛下大可放心了。”白鹤童子微微躬身作揖,一张俊脸,笑容不减。
“那就好,那就好……”太白金星松了一口气,他看向敖丙,“丙儿,我奉陛下之命接你回天庭……我们走吧。”
敖丙默不作声,直到白鹤童子一声咳嗽,他微微歪头的脑袋才回正,那双一直看向一边的眼睛正式看向太白金星,气若游丝:“是。”
太白金星努力维持笑容,纵然是外人也明白了期间的不对劲,但眼下可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他上前像长辈那样拉着敖丙左边的手臂:“走吧。”
敖丙垂着头,跟着太白金星离开了玉虚宫。
“丙儿,瞧着你瘦了很多,他们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以后,就不要轻易的去翻案了,丙儿你想想看,你想要解决的可是封神大战前的旧事,姜公在封神台册封诸神说的话忘记啦?前尘往事一律翻篇,谁要妄自扯旧事,就是逆天而行,要被天规责罚。”太白金星从白鹤童子那里领走敖丙后,在前往凌霄宝殿的路上一直在劝导对方。
被他亲切称呼“丙儿”的星宿,正是斗部群星之一的华盖星敖丙,敖丙一头乌发随意的披在身上,蓬松但有些凌乱。
看在天帝的面子上,前阐教人士应该没有对他进行身体上的折磨。
“嗯……”敖丙闷闷的回话,太白金星欣慰的捋了一把胡子,不去在乎对方是否真的听进去了。
敖丙不知道天庭具体对他的做法进行的是什么判决,当时下令只是把他送来昆仑山玉虚宫教化七日就没了,也没有削他仙骨,亦或者把他送去雷部,仿若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毕竟有的会议,他这个级别的神职不配参加,也不配知道内容,几乎就是高层你一言我一语就把这个事情的性质定下来了。
可如果真的事小,他才不会被送出天庭交给昆仑山处理,结束教化后,来接他的也不会是代表天帝出面的太白金星。
凌霄宝殿的金砖在春日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敖丙垂着头,跟着太白金星走过长长的殿道,衣摆扫过地面时几乎没有声响,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
直到殿前金龙柱旁,太白金星停下脚步,朝上方躬身:“陛下,华盖星敖丙已带到。”
殿上宝座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听不出情绪:“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太白金星应声告退,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敖丙,见他依旧是那副瓷娃娃般的模样,终究是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殿内瞬间静了下来,只剩下香炉里檀香燃尽的余烟,慢悠悠地打着旋儿。
敖丙保持着垂首的姿势,眼睫低垂,遮住了那双靛蓝色的眸子,仿佛连呼吸都放轻了。
“抬起头来。”
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敖丙依言抬头,目光却没敢落在宝座上,只盯着前方金砖的缝隙,额前凌乱的发丝滑下来,遮住了半张脸。
天帝看着他这副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从宝座上起身,龙袍曳地,一步步走下台阶,停在敖丙面前。
春日的光透过殿门的雕花窗棂照进来,落在敖丙蓬松凌乱的发间,能看到几缕发丝纠结着,沾了些昆仑山上的尘土。
“头发乱成这样,成何体统。”天帝的声音缓和了些,竟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敖丙额前的碎发。
敖丙浑身一僵,像是被烫到一般,下意识想往后缩,却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只喉结滚了滚,没敢作声。
天帝的手指穿过他柔软的发丝,动作可以说很熟练,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耐心。
他一点点将那些凌乱的发丝理顺,又将垂在颊边的头发拢到耳后,露出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
“丙儿的头发和头型长得很好,不管扎什么发型都好看。”天帝顺了敖丙的脑袋,继续说,“在昆仑七日,白鹤那小子,没让你打理自己?”
天帝一边梳理,一边淡淡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是责备还是随口一问。
敖丙的睫毛颤了颤,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回答:“让了……但我的发冠和簪子不见了,他给了我木簪,我头发多,挽发的时候断掉了,我没问他要,他也不打算再给我新的。”
天帝梳理的手停顿须臾,目光落在他耳后那片细腻的皮肤上,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昆仑山上的风霜痕迹。
他没再追问,只是继续将他的头发拢到顶束成发髻,指尖偶尔触到敖丙的颈侧,能感觉到他皮肤下微弱的体温。
“以后,别再去翻那些旧事了。”天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种沉敛的叹息,“你是华盖星,守好自己的位置,比什么都重要。”
敖丙垂着眼,看着自己交握在身前、指节泛白的手,没应声,只有被天帝梳理整齐的发丝,随着他微不可察的呼吸,轻轻晃动着。
“好歹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你要是再次出了差错,只怕你的父王,饶不了我。”天帝无奈一笑,他和东海龙王关系很好,在外虽一直都是以君臣相处,但在内可是兄弟情深。
连敖丙称呼天帝也一直都是“天父”而非“陛下”。
“父王他……天父…其实我的两个哥哥…”敖丙以为还有机会,但伴随着头皮一闪而过的刺痛——发簪的插入,止住了敖丙的话头。
意思很明确了,不要继续说这个。
敖丙果然没有再说下去。
天帝后退半步,欣赏自己的杰作,笑说:“朕许久没给晚辈梳头发了,瞧着手法还是不减当年啊,丙儿感觉头发扎稳固了吗?”
他生前是夏朝人,因为贤德仁义而备受百姓爱戴,死后天道让他成为了天庭至高。
“稳固了。”敖丙低声回答。
天帝念在敖丙刚回来,并没有过多啰嗦,说了关怀的话就让敖丙退下了,见完天帝之后就不归太白金星管了,可见敖丙那样子,又于心不忍,打算送送他回紫微垣。
“啊,是紫微大帝……”
出凌霄宝殿不远,太白金星见到前来的紫微大帝伯邑考,忙上前作揖行礼:“你是来见陛下的吗?”
伯邑考的视线短暂停留在敖丙身上,敖丙似有所感,微微躬身行礼,并不说话,伯邑考欲言又止,回过神来见太白金星,笑道:“嗯,顺便接我的麾下星华盖回去。”
太白金星闻言,喜不胜喜,倒不是认为敖丙是烫手的山芋想要扔出去,而是觉得,如果是紫微大帝带他回去,那么应该不会被其他星宿怀疑遭遇了什么吧。
好歹封神前,敖丙曾是天庭正神,是他看着成长的小龙,说不喜欢不在意那是假的,可作为神仙又不好公然偏袒一个星宿,只能秉公办事。
“我要去见陛下,不会花费太长时间,这期间就劳烦太白金星帮我看着一下华盖了。”伯邑考恭敬道,太白金星点头,笑说无妨。
等伯邑考离开,太白金星带着敖丙去廊下坐着,让仙侍斟来两杯茶。
“你的龙筋不是还给你了吗,怎么还试着去找前阐教人士呢?”
太白金星不知道具体情况,因而以为敖丙是在为生前事拉下面子,要亲自去鸣不平。
敖丙没有回答他,只是呆坐着,平台上的茶也不去碰。
不怪太白金星会这么想,作为龙族三太子的时候,敖丙的性格绝非如今这般恬静清冷;相反,封神之前的他灿烂活泼犹如太阳,与现在判若两者。
这白鹤童子不会真的做了什么邪术吧,怎么把他的敖丙弄成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丙儿,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我也不好去劝你看开,但是如今的情况你也了解,不像封神前那么乱了,这一切都开始有秩序了,大家都希望三界安宁不起乱子。”
敖丙知道太白金星是为了他好,他也不喜欢让真正关爱他的人为他悲伤,道:“我不是为了我自己的事情翻案,我自己,也没什么冤案需要翻,我的……两个哥哥死因蹊跷,我是为了他们才去的。”
他声音细若蚊蝇,但太白金星听到了。
“啊!”太白金星瞪大双眼,他的胡须都在颤抖,“丙儿你糊涂,那上古大战,各方势力如此复杂,好不容易过去,你……”他连连唉声叹气,敖丙自知此事困难。
“你的两个哥哥……”太白金星的声音沉了下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上古龙族内斗本就讳莫如深,当年你父东海龙王都没能查清的事,如今三界初定,你凭什么觉得能翻出眉目?”
敖丙的指尖猛地攥紧了衣袍下摆,布料被绞出深深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