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一段无声的监控录像悄然出现在各大短视频平台上，录像中两名主角的身份很快被挖了出来。
原本只有寥寥几百个点击量的视频瞬间被顶上热搜，一时间全网都在忙着给这段录像编故事。很多自称会读唇语的博主，把短短五分钟的录像解读出八百种对话。
高级单人病房里，头上缠着纱布的男人阴沉着脸放下手机。
助理站在病床旁，本来就低着的头又朝锁骨弯下去了两寸。
肖荣指背轻叩屏幕。
“查出来是谁发的了吗？”
“还在查。”
“那就是没查到。”
助理低下头不敢解释。
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先进来的保镖侧过身撑门，随后一个年过七旬的老者缓步走进屋内。
老者走到病床前，抬起手里的手杖轻轻敲了敲病床的床沿。
“咚、咚、咚——”
三声闷响。
这次换成肖荣低下头。
“你还有闲心跟他发火？”
“大伯。”肖荣作势要起身。
“躺着吧。”
肖荣看了眼助理，助理立马识相地拿起手机快步走出病房。保镖也跟在助理身后离开，病房里只剩下肖荣和眼皮耷拉着的老者。
“视频是怎么回事？”
“我正在查。”
闻言，老者抬起眼皮。
“不是你发的？”
“当然不是！”
“哦？我还以为你愚蠢到想用这个视频把你哥彻底踩进泥里。”
肖荣笑容一僵，搭在被子上的手不自然地蜷起又很快松开。
“我听不懂您的意思。”
“你最好是听不懂。”
“视频我会处——”
“好了，你自己把握分寸。”
老者摘下老花镜，在压抑的沉默里不紧不慢地擦拭着镜片。他慢悠悠地冲着镜片哈气，又举起眼镜对准阳光仔细地瞧了好一阵。
“我老了。”他叹气道。
“您老当益壮。”
“让我把话说完。”
肖然表情又一僵，老者从进门后就没打算留给他半点面子。
他僵笑道：“您说。”
“我们这些董事们都老了，就指着肖氏的股价过日子，股价这东西可是对舆论报道敏感得很呐。”
“我明白。”肖荣道。
“你明白什么了？”
“大伯，我会控制好舆论。”
“说说看，怎么控制？”
“现在我是公认的受害者，舆论整体来说也有利于我，我会买通各平台控制好舆论整体的走向。
“利用完这波流量，再随便搞点新话题把讨论的热度压下去。”
老者听完后戴上老花镜，又用手捏住镜腿压低镜片，浑浊的双眼从镜框上方直勾勾地看向他。
“说完了？”
“是。”肖荣喉结微动。
“老头子不懂这些，我这双老花眼也就能看清楚股价的涨幅。”
“您放心。”肖荣承诺道。
“好了，你休息吧。”
老者缓缓站起身，沉甸甸的手杖总是先脚掌一步叩击地面。
“大伯。”肖荣叫住他。
“还有一件事。”
“你说吧。”
“我想把哥接回家照顾。”
老者无声地笑笑，瞥了眼自己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外甥。
“先把视频处理好。”
“我怕二伯那边不同意。”
“先把事做好！”
“是，大伯。”
肖荣顺从地应道，默不作声地藏起眼底扭曲又晦暗的慾望。
***
午后，碧空如洗。
青年坐在飘窗边，有些懒散地望向天上碎棉絮一样的白云。
秦晴拖着长音：“眠眠～”
楚眠应道：“嗯？”
“眠眠～～”
“嗯？”
她抱着姐姐的等身抱枕，窝在飘窗的另一头打瞌睡，骨头像被太阳晒酥了似的瘫成一张猫饼。
“好无聊哦～”
“嗯。”楚眠语调上细微的变化表示他有在认真听秦晴讲话。
“肖荣是死了吗？”
“没死。”他配合地回道。
“那怎么还没动静呀！”
“快了。”
“可是好无聊啊～”
秦晴后脑勺悬在飘窗外，垂落的发尾轻轻扫过地板，懒洋洋地伸长胳膊去够桌上的糖果袋子。
手一伸，没掏着。
再往里伸，还是没掏着。
她把袋子倒过来，兜在下面的手接到了满满一掌心的空气。
“眠眠，糖呢？”
“藏起来了。”
“藏哪了？”秦晴狐疑地问。
“不是说不能让你看见吗？”
“真藏起来了？”
“嗯。”楚眠认真道。
她冷不丁地靠近，挺翘的鼻尖像只小动物似的围着他嗅闻。
“张嘴。”
“做什么？”楚眠别过头。
“我闻闻有没有糖味。”
“……”
“肖荣有动作了。”
秦晴翻了个白眼，你这话题转得比混进饭里的石子都硌牙。她从楚眠的手里接过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是一连串标题醒目的热搜。
＃肖然，可不可刑
＃精神病的脱罪指南
＃肖然，不值得
＃肖荣，谅解书
＃肖荣原谅背后的隐情
＃血浓于水的含金量
＃肖荣，一手录音曝光
＃肖家兄弟，渗血的羁绊
＃一声哥哥，一生哥哥
＃肖荣，病强惨
她一条条看过去，成千上百条评论从她眼睛里飞速地划过。
秦晴叹道：“不错嘛！”
只用两条热搜就悄默声地给肖然伤人的事件定了性，话题直接从肖然暴起的原因快进到判刑。
肖荣一份简明的谅解书，一张被记者偷拍的病床照，照片上苍白的脸和奢华的病房对比鲜明。
还有一小段音频，疑似是和律师通话时为哥哥澄清的录音。
“肖总，我建议您先验伤。”
“不用，我不会追究。”
“可他伤人毕竟是事实。”
“我说过，只是意外。”
“那也不像意外啊。”
“是意外，听明白了吗？”
肖荣在录音里有些虚浮的声音明显是身体还没好全，但丝毫不影响他维护哥哥时的斩钉截铁。一时间冒出来一堆嗑学家，爱惨了他这种霸总但是哥宝男的反差感。
病弱总裁、人帅心善。
还是一个兄控——
秦晴边看边咋舌，简直就是专门为吸粉打造的八边形人设。她又点开那天的监控录像，评论区里的信息量比视频本身还要精彩。
前排的评论点赞量过万，底下的回复也是有来有往，一条条爆料把吃瓜网友们看得双眼放光。
网友：有没有圈内人科普一下肖然和肖荣到底是咋回事儿？视频里他都被肖然开瓢了，怎么还上赶着发谅解书帮他哥哥脱罪啊？
回复：邻居算圈内不？
网友：算！星星眼.JPG
回复：这么说吧，圈内认识肖荣的都知道他有多迁就他哥。
网友：为啥啊？
回复：他缺爱呗，我听我妈说他还不到四岁时就没了爹妈，之后被寄养在了肖家本家，成天围着比自己大两岁的肖然哥哥打转。
网友：真就骨科加竹马啊？
回复：劝你别嗑，肖然烧坏脑袋前可是半点都瞧不上肖荣。
网友：蛤？啥情况？
回复：人本来是肖家唯一有资格住在本家的大少爷，当然不喜欢这个分走他光环的便宜弟弟。
网友：这么小心眼？
回复：不小心眼，肖然能因为投资失利就把自己活活逼疯？
网友：他不是烧傻的吗？
回复：反正我听说的是他把自己灌醉后倒在了路边，京华市冬天晚上什么温度你们也都知道。如果不是肖荣及时找到他，估计等到第二天再发现时尸体都冻硬了。
网友：我去，这么严重？
回复：你以为呢？那天晚上多少主任医师都被调过去救他。
有网友托人问了，发现去年的某天冬夜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时间线也能对上，这位自称圈内人的回复顿时可信度大增。甚至还聚集起一批拥趸者，所有质疑他的声音都被尖酸地怼了回去。
水军们身兼数职，同时扮演吃瓜群众和豪门圈内知情人士。网友也变成他们手中的剑，兴奋地用键盘拼凑着自以为正确的真相。
而秦晴唯一做的，只是确保这段视频能在平台上传播而已。
她看得嗤嗤直乐，还把一些网友的金句挑出来念给楚眠听。
“我把我的善良全给了你。”
“肖荣？善良？！”
“还有这条——”
“痴情的人总不会错～”
秦晴抖掉一身鸡皮疙瘩，像被恶心到似的丢开手机，一双凤眼滴溜溜地转向坐在一旁的青年。
“该动手了吧？”
“再等等。”
“还等？”她一撇唇。
“看热闹的人总是冷漠的，只有让他们充分参与其中，才能在真相揭露时感觉到被利用的愤怒。”
“你这话从哪抄的？”
楚眠默默举起书，封皮上写着网络营销必看之人性的弱点。秦晴拿过来随便翻了两页，整本书像是营销号和卡耐基生个了孩子。
要说优点，书名长？
她嫌弃地把书往旁边一丢。
“切～不就是反转吗？”
楚眠看看她，又看看书。
你这么说可就不高级了。
秦晴伸了个懒腰，抱起姐姐的等身抱枕准备回房间补个觉。她在二楼的扶手边停住脚，从上往下地俯视着独自坐在窗边的青年。
“眠眠。”
“嗯？”楚眠抬起眸。
“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人的情绪都是可以被你利用的工具？”
她问题问得突然，但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听到回答。
“是。”
秦晴：“……”
好嘛，装都不装一下。
她微微歪过脑袋，上挑的凤眼看人时总是带着三分的傲气。
两人隔着楼梯对视。
“那我的呢？”
“你的不是。”
“真的？”秦晴挑眉。
“嗯，只压榨你劳动力。”
“……”
要不你还是利用我情绪吧。
***
两天转瞬即逝。
网上热闹得像是在过年，被网友们热烈讨论的对象，不知不觉从肖然上升到所有精神病患者。有网友自诉抑郁症的经历，却收到一堆类似于让她找个班上的评论。
双相更是重灾区，被网友笑称为本世纪最流行的时尚单品。这些阴阳怪气的评论背后，很难说不是受到肖荣和水军的舆论引导。
热搜都换了一批，只看标题就能猜到评论区里必定吵翻了。
＃心理疾病成社交货币
＃初中生，晒药盒
＃孩子们的“病”态攀比
＃双相是一零后的非主流
＃谁还查不出个抑郁症了
＃玉玉症，请假高频词
＃不要把性格缺陷病理化
＃花疯子？还是暴露狂
肖荣也算是聪明，知道一味地让网友追在身后并不是好事。
故事编得再周密，也扛不住被那群网友天天举着放大镜看。
所以他没留恋这波热度，一天后就让水军煽动节奏，将围绕他的话题推向整个心理疾病群体。
而他只需要在网友们新一轮的唇枪舌剑中完美隐身，带着他和肖氏新收割的路人盘全身而退。
这波操作不算高明——
但足够恶心。
楚眠眸色一沉，刚放下手机就看到秦晴那张跃跃欲试的脸。
她故意道：“再等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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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