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江纵使心间泛着苦，这样的蜜糖喂下，也足够回味半生。
腻够了，梦羽才像是在拆解礼物一般的，帮着琴江卸下这一身束缚。
一边替琴江除衣，一边梦羽也在细致地观察着这‘九圣祭祀服’。
倒是与之前琴江的解释基本吻合。
确实有了汗衫，是对这种衣服有着保护作用。
只是不知那汗衫又是何等的神乎其技。
纵使琴江真的出了不少汗，这汗也没有透过汗衫，浸润到礼服上，琴江也没有感受到潮湿闷热。
这倒是真的很令人惊叹的一种织造技艺。
只是...
这几乎要湿透的汗衫...
曾经，作为顶级修仙者，就算是在那夏日的江南，又潮，又热，又闷的情形之下，也同样的里三层外三层。
琴江的里衣又何曾会是这样的情形？
也只有重伤之时，和情海孽天到了顶峰之时，才有些细汗...
烈日之下，那些贩夫走卒，脸上挂着晶莹的汗珠，脖子上搭着一条湿哒哒的汗巾，衣衫湿得深一块浅一块。
纵使远远的相隔着，也能闻到一股汗液长久积存之下，产生的令人不适的味道。
琴江这般模样...
是不是也在逐步的‘退化’？
变作一个正常人？
只是...
沾染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也会汗味熏人，也会头发丝打结，也会腻乎乎的琴江，会是他喜欢的人吗？
天界的那些神仙，哪有那些乱七八糟？
都是靠天生地养。
尤其他们灵体。
更是如此。
这...
一想到，琴江也会“堕落”成与贩夫走卒无异，梦羽的心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情感。
似纠。
似缠。
千千结，乱做一团。
难解。
难分。
剪不断，理还乱。
昏糊。
迷茫。
凌乱。
在心底里，暗暗甩了甩脑袋，梦羽专心起了手上的活计。
将粽子艰难地剥完，梦羽也给搞了一身汗。
那个是否一起洗洗的念头，在梦羽脑中一窜而过。
只是，不知为何，他却宁愿和紫露一起洗，半点没了和琴江共浴的心思。
这样的感受真的很奇怪。
尤其这个时候，琴江身上也没有那种汗味。
应当也没有踩到他那个有着洁癖的点。
这种感受实在是太怪了。
梦羽将这些想法暂且按捺，为琴江选了件长衫穿着，下楼沐浴去了。
见到热气蒸腾的浴桶，琴江完全没了需要人服侍的那些子破毛病，竟自行剐了长衫，往旁边的木架子上一扔，就钻水里去了。
还发出忘情地喟叹：“呃~真舒服~”
后一步关上门的梦羽，眼眸暗了暗，又立刻掩饰下去，一边往浴桶走去，一边挽着袖子：“主人是累极了吗？”
琴江撩起水来，搓了搓胳膊，并不避讳讲出心头的感受：“嗯。刚刚来到一个陌生的地界，怎么可能会不存丝毫警惕？我们现在可真真儿是在刀尖儿上行走~行差踏错一步，怕是只有变成一把黄沙的份儿。”
梦羽来到琴江身后，为琴江按肩：“的确如此，我们的处境并不算太好。”
琴江笑着反手按按梦羽的手背，欣慰是自心底里流淌而出的：“不过，幸好有你在我身边，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梦羽亦是笑着，只是眼底的凉淡却又是一闪而逝的：“主人言重了。”
琴江曲了曲腿，在雾气之中，也难掩对梦羽的欣赏以及一抹非常难以让人察觉的心疼：“你还是这么知道进退。”
梦羽有些无力地笑笑：“无论在哪儿，不知进退的人，终归是不会长久的。”
一直以来，梦羽对许多事都洞若观火。
这一点，琴江深知，也认同：“说得对。”
只是话题进行到这个位置，便断了。
而在这么一个狭窄的空间里，若就这般默然以对，又会生出些奇怪来。
想起有些事，琴江索性问道：“对了，你的绣花儿怎么样了？有了芷溪帮你，怕是完成不少了吧？”
梦羽想起绣图的模样来，点了点头：“嗯，他一个人没什么事做，自然这绣花就成了他唯一的消遣，倒是挺快的。”
听闻梦羽的答案，琴江心间略略有了一些迟疑。
但从整个大局而言，这件事却也依然是个不能忽视的地方。
纵使不好开口，琴江还是带了一分试探道：“他们之间，难道就没有半分回环的余地吗？”
梦羽并未想到琴江会这么问。
心中自是提起了一分警惕来。
关于琴珏和紫露之间的事，他心中自有乾坤。
只是分明不关心情感一事的琴江，却主动提及。
无事献殷勤，定然非奸即盗。
若是并未猜错，估计...
心中有了谱，梦羽深深叹了口气：“这毕竟是他们俩的私事，虽然我是芷溪的哥哥，而且还是亲哥哥，但是，在这些私事上，我也不太好插嘴。”
琴江按住梦羽的手，止住梦羽的动作，侧过身来，疼惜地看着梦羽，无比冷静：“我明白你的处境，只是他们这样绞着，其实没什么意义。”
梦羽肩头微微一塌，语气难言：“主人说的，我也明白。”
抿了一下唇，微微敛了敛眉：“但是，主人还忽略了一点。”
琴江不解：“哪一点？”
梦羽都觉这话难以企口，眉眼间泛着对紫露的心疼：“主人有没有想过现在的苏梓莘已然忘了过去？”
琴江竟在这个时候，还坐直身子，像是回到了景廷派的政事堂，他正在指点江山：“我并未忽略这一点。反而是因为这一点，他们或许可以重新开始。”
这下，换梦羽不解了：“重新开始？”
还是非常明显的不解。
只是，梦羽心下对琴江的想法，有了较为清晰的猜测。
琴江垂下眼：“其实，那天你提出让芷溪过来与你同住的时候，我就想阻止你的。可是，话到嘴边，我又没有办法说出口。”
抬起眼来，说得诚恳：“倒是今天，话赶话的，说到这儿了。我当时答应你，也是因为想着你和芷溪也到了陌生的环境，会有很多很多的不适应，以及会因此拥有一种漂泊无依的感觉，这个时候熟悉的人和物都会给予无论是你还是芷溪以慰藉。你们的内心会好受很多。就像当时见到你的我一样。并且，你和芷溪当初也因为种种原因，尤其是因为我，而搞得关系疏远，我对此也有些过意不去。又想着芷溪对梓莘付出了感情，却得到的是替身这样一个结果，他心里不好受，是肯定的。于是，我就把话给咽了下去。但现在，我想和你好好谈谈他俩的问题。”
梦羽的笑隐隐约约，带着对琴江成长过后的欣慰：“主人顾及到了方方面面，还真是...”
琴江眼中的诚挚都快要溢出来了：“以前是我意气用事，导致了很多不该发生的事情。到了这么个陌生的环境，我应该学着成熟了。”
梦羽按了按琴江的肩：“主人多成熟一分，我也能多放心一分。”
琴江稍稍偏过头去，耳尖却暴露了羞赧：“以前劳你那么费心，就像是在对待一个脾气又大又任性的小孩，真是辛苦你了。”
梦羽笑着凑近琴江耳边，鼻尖轻撩，语气暧昧：“呵~说来也是啊~只有不听话的小孩才会被...”
这话，要搁以前，一定撩得琴江心猿意马，恨不得立刻红帐通宵。
但现在，羞赧散了，欲念散了，琴江只有愧疚：“说起这个，我要向你说上一声抱歉。要不是我的私心，你也不会常常连凳子都坐不了，睡觉也不能好好睡。”
梦羽眼底一暗，话却说得滴水不漏：“没事，那是主人对我独特的宠爱，别人想有还得不到呢！”
但琴江却难以接受：“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为我开脱。”
梦羽直起身来，看着琴江的眼睛，眼眸里只有深情如许：“没有，我心甘情愿如此。”
琴江被这深情淹没，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梦羽垂了垂眼睫，拿过澡巾，为琴江搓背：“主人提出的那一点，也确实是我之前没有想过的。只是，这当替身的事，虽然我不敢完全保证，但我想这应该会成为芷溪心里的一个梗，想要让芷溪接受此时即使是白纸一样的梓莘，恐怕也很难。”
琴江半垂着眼，任由那纤长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的悲凉：“我知道，正如你所说的，总有一天芷溪也会忘了所有。那么，那个时候，都是白纸的他们，又会不会从零开始呢？”
梦羽微微皱眉：“这个...不好说。”
琴江索性将手肘搭在浴桶边上，下巴也搁了上去：“我知道，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也会有各自不一样的独特生活。毕竟，无论是对于以前的你我，还是芷溪梓莘，都是因为种种而在一起了。不过，我却觉得芷溪是最适合梓莘的人。”
梦羽应当算是十分不解琴江对紫露和琴珏之间感情的看法：“为什么？”
琴江深切地叹了口气：“或许是没有带着不该有的感情去看待梓莘了，我也发现了他的很多优点和缺点，这是我以前没法看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