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肥皂团……这是洗完擦拭的,还有——”明熹站在新搬来的热水桶旁,“你的干净衣物呢?你们二门主不是嫌巫门抠搜,说要晚些给你送好的来?”
“谁知道呢?”临风不紧不慢,一层层地褪着衣物,“或许忘了,或许改主意了,你不说,我都不记得这事。”
明熹有意将目光避开临风,但是她又不得不在旁边收拾肥皂团掉下的碎渣,难免会瞥到一两眼。
临风已经褪去了外裳,明熹不小心扫到一眼她的内衬,顿时诧异道:“你……你里头穿的,还是从仙界穿来的那一件?”
“我不喜欢别人穿过的衣物,”临风拉着里衣的带子,“只换外裳,是我的底线。”
内衬的带子一晃,被临风扯开,明熹眼神躲闪不急,连带着她也浑身一抖,仿佛被扯的是她的衣物。
“你等等!别拉!”明熹吓得头皮发麻,忙把脸侧开,“我还在这儿呢,等我收拾完出去了你再扯衣服——你不穿别人穿过的?那怎么办,我一时半会真的找不到没穿过的,我看看……我这儿有两身基本没穿过的——虽然穿的次数少,但也是穿过的,你要吗?”
临风:“要。”
“怎么又肯要了……”明熹一抬头,发现临风已经扯掉了自己腰间的衣带,就要把衣领从肩上褪下去,她顿时惊得两手一抖,隔着半步就忙不迭地把干净衣物抛到塌上,“我放那儿了,一会自己换,有事叫我!”
临风没再应声。
明熹关上门,听着里面传来入水的声音,这才喘了一口气,在门前的小阶梯上坐下。
她手里握着一把蒲葵扇,慢慢地对着自己半干的发丝扇风。
不知是不是屋内水汽蒸的……她的脸颊和耳廓都有些异常地发烫。
屋内时不时地传来一阵一阵的水声。
光是这么听着,明熹几乎都能在脑中还原出临风现在在做些什么,譬如大概是拨着热水,往发丝上浇,或是就着热水,正细细地把纠缠在一起的长发捋开。
明熹摇着扇子,“呼呼”地吹了百来下,脑子里把纪端那些倒霉门生失踪的乌糟繁琐事过了几遍,那阵温热才终于不情不愿地降了下去。
脑子冷静下来了,明熹才来得及回味自己现在的处境,并第无数次地对此情此景感到疑惑——
她这个小屋主人在门口石阶上坐着吹夜风,而那个相识不过半月、还屡屡试图从言语和肢体上暴揍她的蔫坏的仙,却泡在她的大木桶里,用着她搬来的热水,抹着她私藏的小肥皂团,一会还要穿她穿过的衣物。
……事情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不知过去多久,明熹眼角余光内光影一晃——
临风换上了她之前扔塌上的那身衣物,走到了屋门口,只是外裳不规矩地敞着,两条腰带一左一右地在她身侧晃荡。
临风在她身边坐下,将湿漉漉的发丝托在手里,似乎对于如何弄干它而发愁。
明熹把蒲葵扇递给她:“沐浴完了,终于舒坦了?”
大概是没有彻底擦干的缘故,临风的脸旁还残留着一点水渍,衬得她眼睛莫名明亮,眼下的肌肤带着沐浴完毕后特有的红晕,看上去是心情不错的模样。
临风接过扇子,翻来覆去端详了一阵:“你热吗?”
“啊?”明熹不知想到哪儿去了,结结巴巴道,“热?我不、不热啊。”
临风把扇子还给她:“我也不热。”
“……”
明熹意识到她们两个鸡同鸭讲,都会错意了,忙把自己脑中那点不合时宜的画面赶走,正经地解释道:“这是给你扇头发的。”
临风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连带着眼尾耷拉了片刻,是明熹最熟悉的表示嫌弃的神情。
果不其然,临风说:“就不能用法术弄干吗?”
“能啊,”明熹毫不羞愧道,“但是我不会这个。你会吗?会也没有用,你现在两只手都套着匿气镯,用不了。”
“不会。”临风说,“但毕竟我修的是火,如果能用法术,或许可以试着用火烤干。”
明熹:“你能保证烤的只有发丝间的水,而不是发丝或者脑袋?”
临风慢腾腾地开始摇扇子。
明熹起身,用法术抬着木桶把里面的水倒了,又在屋内收拾了一阵:
“你什么时候回小荷堂?稳妥起见,我还是送你回去好了,免得你又踩空了,或者闯进了谁的院子里。”
临风扇子一顿,眉眼顿时耷拉下去:“你还要送我回去?不——我不回去。”
明熹稀奇道:“你不回小荷堂?那你要回哪儿去?”
临风:“我不喜欢住那间屋子,那间屋子有一股我不喜欢的气味,隔壁还是一群闹哄哄的小崽子,我躺在塌上,都无法放松。连放松都做不到,又怎么能入睡?”
明熹心里浮现出一个不太妙的预感:
“那你要在哪儿睡?”
“这么晚了,”临风侧身,仰头看着明熹,“我看你这儿就很好,要不,我就住在你这儿吧?”
明熹:“……你能不能压一下你的嘴角再和我提这个要求?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吧?什么沐浴不沐浴,你分明就是算好了跑来找我,打定主意要赖在我这儿睡觉!”
临风轻轻“啊”了一声,转回去,拿后背对着明熹:“被你看出了来了。”
明熹直接被气笑了,她走到阶前,撑着膝盖俯身:
“提醒一下,你现在是不是应该说——‘我是如此老实之人,怎会这样算计你呢?我只是想沐浴而已,你分明是在曲解我,算了,你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临风微微侧开脸,离她远了一点:“你的语调过于浮夸了,我哪儿有这么讲话?”
“看来你很没有自知之明,在别人听来你就是这么讲话的。”明熹说,“怎么?现在直接不跟我演了?”
“人在屋檐下,自然只能忍气吞声。”
临风慢慢摇着扇子,硬是把蒲葵扇摇出了丝绢小扇的气质。
“我还没答应呢!你就开始‘人在屋檐下’了?”明熹指着屋内,“你也看到了,我的屋子就这么小一点,床榻也只有一张,你睡哪儿?”
“我当然看到了,”临风不紧不慢地瞥她一眼,“你的床榻,虽然连我神女殿卧榻一半的宽度都不及,但也能勉强睡下我们两人。”
明熹:“……”
“玩笑话。”临风朝她无害地笑了一下,“我睡地上。”
“……”
明熹心乱如麻,登时觉得脚下无比熟悉的石阶都变得开始烫脚,转身就逃回了屋内。
她站在空荡荡的小屋中间,缓了口气,对着自己的小榻长叹一声,然后任劳任怨地站在角落的柜子前,琢磨着往外搬哪床褥子。
等把地上铺好,明熹把自己盖的那床被褥从塌上搬到地下。
——让临风睡地上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如果被何之惕那群人听到了,一定又有一番闹腾,就说明熹自己,于情于理,她也不觉得该让“客人”睡地板。
她已打定主意睡地上。
睡就睡吧?反正临风这家伙在巫门也待不了多久。三个月而已,睡睡就过去了。
明熹从柜子里掏出一床干净的被褥,正要抱去塌上。
然而,就这么一个转身的功夫,临风就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一点动静都没让明熹察觉。
此刻她已经钻到地上的被窝里,整整齐齐地团好自己,面朝墙壁睡好了!
“那是我的被褥!是被我盖过的!”明熹惊道,指着床榻,“地上我来睡,那儿才是给你睡的!干净的,没人盖过的!”
明熹原本以为,临风不小心盖了别人盖过的被子,会像她不愿意穿别人穿过的衣服一样,直接嫌弃地蹦起来,甚至嚷嚷着要重新沐浴,却不想,临风动也没动一下,置若罔闻地窝在被褥里,像是已经睡着了。
明熹:“……”
明熹走近两步,弯腰去看,不自觉地压低声音:
“临风,临风?”
回答她的,是一阵及其轻微且平缓规律的呼吸声。
明熹又一口气没上来,觉得自己快当场气晕过去了:“……”
说好的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呢?
说好的在小荷堂不能放松、睡不下去、睡不好觉呢?
现在这家伙用着她盖过的被褥,不仅用得好好的,还倒头就睡着了,看她这副睡得踏实的模样,先前那些话,分明就是编来哄她的吧!?
明熹面无表情地平躺在床榻上,即便视野里漆黑一片,脑海中也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临风的影子——
原因无它,实在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小屋太熟悉了。
她甚至不需要睁眼看,就知道临风此刻正躺在离她五步左右的地方,拥着那床她极其熟悉的被褥,浸在在梦乡里,睡得四平八稳。
“……”
好了。这下睡不舒坦的人变成了明熹。
明熹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地便忘了时辰。
直到一片漆黑中,外头屋檐的花丛间,突然传来一声快活清脆的鸟叫。
明熹睁眼,看着被黎明微光照亮一角的床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