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时间过了晌午,天色却愈发阴沉下来。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洛嫣和对紫珠道:“我们出来也有一阵了,回去吧。”
话音刚落,雨滴悄然而至,不过片刻,便已连成雨幕。
“哎呀,这雨也太急了!”紫珠四下张望,见不远处有一座略显古旧的庙,门半掩着,于是道,“郡主,我们去那边躲躲雨吧!”
“好。”
主仆二人快步奔了过去,推开虚掩的庙门,一股陈旧的香火气味夹杂着些微霉味扑面而来。庙不大,供奉的神像已有些斑驳,但好在还算干净。
紫珠寻了块相对洁净的石阶,用帕子仔细擦了擦,才扶着洛嫣和坐下。
雨势愈发大了,密集的雨声敲打着屋顶和地面。洛嫣和望着庙门外白茫茫的雨,不禁有些出神。也不知温知崇此刻在做什么,他会不会担心自己?
雨下了许久,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洛嫣和蹙眉,想着若是一直这样等下去,天黑之前怕是回不去了。温知崇若是寻不到她,定会着急。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冒雨离开,庙门又被推开,陆续有几个人狼狈地跑进来躲雨。
这些人有男有女,衣衫朴素。其中一位腹部高高隆起的孕妇,被她丈夫搀扶着,小心翼翼地寻了个角落坐下。另一边则是一位面容憔悴的妇人,紧紧抱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孩子,那孩子瘦骨伶仃,小脸蜡黄,怯生生地依偎在母亲怀里。
“娘,我饿……”孩子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
那妇人搂紧了孩子,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乖,再忍忍,等雨停了,出了城,娘就给你买吃的。”
洛嫣和见那孩子可怜,心中不由一软,轻声问道:“这位大嫂,你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那妇人抬头看了洛嫣和一眼,见她衣着华贵,气质不凡,有些局促道:“我们是外乡人,本想在堇州城里寻个活计,可最近州府里查得严,像我们这样不熟识本地的,日子不好过,只好先出城去避一避风头。”
洛嫣和知晓官府在堇州盘查之事,心下了然。
她看向紫珠,紫珠取出先前买的包子,递给那孩子:“小弟弟,先吃个包子垫垫肚子吧。”
那孩子眼睛一亮,却怯怯地望向他母亲。妇人感激地看了洛嫣和一眼,道了声谢,孩子这才伸手接过,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洛嫣和转头望向那对夫妻,问道:“两位也是如此吗?”
“是啊,我们原想投奔亲戚,但他们搬离了堇州,我们人生地不熟,也没法留下。这些官兵,整日做些劳民伤财的事!”
“好了,别说了。”孕妇小声提醒。
洛嫣和略有些尴尬,毕竟堇州严查多少与她有关。
说话间,庙里又进来十几个男子,他们手里个个带着武器,也都是来避雨的。那些人看起来就显得凶神恶煞,不像好人,紫珠不由拉着洛嫣和朝妇人和夫妻那边靠了靠,好离那些人远些。
然而,那些人一进来便注意到了洛嫣和,目光不由在她身上流转。
方才还气氛平和的庙里,因这些人变得紧张起来。那孕妇似乎因为淋了雨,身体不适,看着脸色愈发苍白。
洛嫣和递了些食水过去:“这位大嫂,你也吃一些吧,看你身子不便。”
“多谢,多谢。”对方连声道谢。
“这位小娘子,不给我们分一些吗?”角落里,一个男子走了过来。他看着约莫三四十岁,贼眉鼠眼,打量着洛嫣和,“我们也饿了。”
“没有了。”紫珠直接回绝。
“哎呦,要说美人我们也见过不少,但像小娘子这样绝色之人,我们哥几个还是第一次见啊。”
其中一个微胖的男人嘿嘿一笑:“是啊,两位看着面生得很,不是本地人吧?这城郊偏僻,也不怕遇上歹人?不如让我们护送一程,如何啊?”
洛嫣和冷着脸,看也不看他们:“不必了。”
“不必?”那男人嗤笑一声,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色,“这可由不得你来选。”
说罢,几人便凶相毕露地围了上来。
“放肆!”紫珠见状,连忙护在洛嫣和身前。
“嘿,今日我们就放肆了,你能拿我们……”
话音未落,只见寒光一闪,血色飞溅,一只手掌落在地上,那掌心朝上,手指还动了动。
微胖男人满眼惊愕,随后惨叫声充斥庙内。
几人惊诧,却未看清袭击者的身影。四下查看时,又有一人倒在剑芒之下。
为首的中年男子拔剑而出,借着同伴身体的遮掩一剑刺出,这才逼得冯雪现身站定。
转眼间折了两个人,为首的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他大喝一声,提剑便朝着冯雪攻来。
庙中剩下的人也纷纷抽出藏在身上的刀,目露凶光。
对方人多,那几个躲雨的百姓现在根本无法夺门逃跑,他们只得尖叫着缩到最远的角落,生怕被卷入这场厮杀。
冯雪面沉如水,将洛嫣和与紫珠护在身后,独自迎上围攻而来的数人。她身法极快,剑招狠辣,招招皆是致命的杀招。
只是冯雪武艺虽高,但对方毕竟人多,且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一番缠斗下来,又有两人倒在她的剑下,但她的左臂也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冯雪!”洛嫣和看在眼里,心急如焚。她掏出随身带着的迷药粉,正要使用,一个男人瞅准了空当,朝她扑了过来!
“郡主小心!”紫珠惊呼一声,想也不想便张开双臂挡了过去。那人一把将紫珠狠狠踹开,紫珠撞在一旁的柱子上,痛呼一声,摔倒在地。
“紫珠!”洛嫣和急忙闪躲,慌忙间撞在了不远处的供桌上。
桌上的香炉“哐当”一声翻倒在地,她头上的玉簪也随之滑落,发丝顿时散乱下来。
冯雪察觉到身后的危险,全然不顾正面攻来的利刃,猛地回身,杀死了偷袭洛嫣和的人,自己则被长刀划伤。
她闷哼一声,却依旧死死地护着洛嫣和,不肯后退半步。
“各位有话好好说,我身上有些银两,还希望各位不要嫌弃。”洛嫣和见情形不妙,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一边开口拖延时间,一边将手中药粉备好,只待他们靠近便撒出。
“她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有什么可说的!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那中年男子见一击得手,也不废话,再次举刀,便要朝着冯雪砍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裹挟着劲风,穿过破旧的窗户,精准无比地钉入了那中年男子的手腕!
“啊——”对方惨叫一声,手中的刀应声落地。
紧接着,庙门被人一脚踹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正是冒雨赶来的温知崇。
他身后,沈元阔带着一众护卫迅速涌入,转瞬间便将剩下的数个歹人控制住。
“终于来了。”冯雪看了一眼浑身湿透,正快步走来的沈元阔,紧绷的心神骤然一松,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冯雪!”洛嫣和连忙抱住她,发丝凌乱,衣衫上沾染着尘土与冯雪的血迹,显得狼狈不堪。
“清晏!”温知崇连忙跑到洛嫣和身边,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满是痛惜与后怕,“清晏,你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
洛嫣和摇了摇头,急切道:“我没事,但冯雪伤受伤了,必须马上医治!”
温知崇点了点头,扶着洛嫣和起身,沈元阔已是默契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冯雪抱了起来。
温知崇目光冷冷地扫过那几个被按在地上的歹人,一向温和的太子此刻严重透着冰冷杀意:“一个不留。”
“是。”
角落里,那几个无辜的路人早已吓傻,听到这话,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贵人饶命!饶命啊!我们只是来躲雨的,与他们不是一伙的!”
洛嫣和见状,心有不忍,对温知崇道:“他们确实是无辜受牵连,别为难他们了。”
温知崇点了点头,没有立刻放人,而是安排人将他们先带走,务必查清才能放人。
一行人匆匆离开破庙,回到早已等候在外的马车上。车厢内,洛嫣和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为冯雪处理伤口,包扎止血。
温知崇坐在一旁,看向守在旁边的沈元阔:“这次多亏了沈侍卫及时回来报信。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洛嫣和包扎完毕,抬头对一旁的沈元阔道:“是我任性而为,今日多谢你。”
沈元阔连忙躬身:“郡主言重,是冯前辈命我去报信的,此次多亏了她。”
回到知府宅邸,姜琮早已得到消息,带着人候在门口,见众人狼狈归来,顿时吓得脸色发白,连忙上前请罪:“下官该死!竟让郡主在下官的辖地受此惊吓,请殿下与郡主降罪!”
姜月怡也跟在父亲身后,满是担忧与关切,看着洛嫣和:“郡主姐姐,你没事吧?”
洛嫣和此刻无心应付这些:“此事不怪姜大人,先救人。”
她一面吩咐人烧水备药,一面将冯雪安置在客房,亲自照料。待冯雪的伤势稳定下来,洛嫣和才松了口气。
看向一旁的紫珠,洛嫣和拉过她:“你怎么样?方才在庙里可有撞到哪里?”
她一直忙着给冯雪医治,此刻才顾上询问紫珠。
“郡主别担心,紫珠没事。”
“让我看看。”洛嫣和说着,拉过她的手臂检查,发现上面有一块淤青,“还说没事。”
洛嫣和将她袖子卷起,紫珠连忙道:“郡主,我自己来就好。”
“快别乱动了。”洛嫣和看着有些心疼,“今日都怪我……”
“才不是!”紫珠立刻道,“今天的事怎么能怪郡主呢,明明是那群歹人的错!”
洛嫣和轻轻给紫珠涂上药:“这几日好好休息。”
安顿好二人,洛嫣和来到偏厅:“姜大人,如今堇州这般严查,城中许多没有户籍路引的外乡人失了生计,日子艰难,也确实是个隐患。我不希望朝廷为了我一人,如此劳民伤财。”
姜琮连忙解释道:“郡主误会了,严查并非只为郡主一人。圣上密旨中提及,荆莲教妖人擅长伪装,最喜混迹于流民之中,此举也是为了尽快将其铲除,以安堇州百姓。”
正说着,一直沉默的温知崇,身形晃了一下。他脸色苍白,看起来很疲惫。
“太子哥哥?”洛嫣和最先发现他的不对劲。
“我没事。”
洛嫣和走过去,伸手抚上他的额头:“你发烧了。”
话音刚落,温知崇便靠在了洛嫣和身上。
“殿下!”姜琮等人大惊失色,府中顿时乱作一团,“快去请大夫!”
“都别慌!”洛嫣和扶着他,“本郡主在这,你们慌什么!”
洛嫣和立刻指挥着众人将温知崇送回房内,亲自为他诊脉。
确认他只是淋雨风寒,急火攻心,洛嫣和便要去开药煎药。然而她刚起身,便被温知崇拉住。
明明还在昏睡,可他抓着她的手却怎么都不放开:“清晏,别走……”
洛嫣和没办法,只得命人去煎药。
夜深人静,窗外雨声渐歇。昏睡中,温知崇眉头紧锁,口中不时呓语,唤着她的名字。
洛嫣和守在床边,用浸湿的帕子为他擦拭着额头。
听着他梦中的呼唤,洛嫣和心中百感交集。
白日里与紫珠的那番对话,此刻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她究竟在执着什么?又在逃避什么?上一世的结局,这一世的姜月怡,这些真的重要到,要让她推开眼前这个人吗?
她重活一世,不就是为了弥补遗憾,不让自己再后悔么?
也许,上一世被背叛的伤痛比她想的还要深,但即便如此,也不是她逃避温知崇的理由。
洛嫣和回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太子哥哥,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