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幽州城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行,云亭挥动着马鞭,脸上焦急之色尽展无遗。
车帘从里面打开,马大燕探出头来:“快点儿,再快点儿……”
云亭头也不回:“已经最快了,跑了一天一夜,半刻也不曾停过。”
马大燕还未开口,另一个脑袋又从里面探了出来,是南叔:“再快点一点儿,必须要尽快赶到幽州,告诉他们幕后真凶,不然殿下……”
云亭再也受不了两人的唠叨,大力甩着马鞭,马声嘶吼,猛地往前冲过去,马大燕和南叔纷纷向后仰。
马大燕身子失重,后脑朝着车厢的桌角跌过去,一只手及时出现挡在上面,她的后脑磕在上面,微微的疼。
柳雨一声闷哼,马大燕这才发觉刚才的凶险,忙问:“你没事吧?”
说着,便拿起他的手查看,只见已经红了一大片。
柳雨笑着将手收了回去:“我没事。”
可目光责备的看向车帘外的云亭。
马大燕忍不住破口大骂:“喂,你到底会不会驾车,整日里吃那么多都进了狗肚子了吗…….”
钟长荣扶起南叔,面色凝重,幽幽叹了一口气,只希望能尽快赶到幽州,千万不能让姜凝曜落入这场精心策划的圈套之中…….
马车到达幽州城门时,天已经黑了,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城门守卫将马车拦下,查看路引。
可他们此行来的太匆忙,根本没来得及准备路引,偏偏幽州城门守卫不依不饶,看架势竟是要逐一审问。
如今事态紧急,哪里能经得起这般耽误?情急之下,马大燕将云亭推下马车,连带着抄起茶盏朝着守城门的官兵砸过去,大喊一声:
“好兄弟,交给你了!”
说着,便一拍马背朝着城门扬长而去,只留云亭一人与拔刀相对守卫大眼瞪小眼…….
远远的瞧见刺史府,车还没停稳,钟长荣便迫不及待的跳下车,摔了个踉跄,直奔大门而去。
“来者何人?刺史今日不见客……”
“我有要事求见刺史,快让我进去。快快快,半点儿也耽误不得…….”
马大燕紧随其后,见又有人阻拦,硬闯不进去,干脆放声大喊,以此来引起府中人的注意。
“救命啊,刺史大人。有天大的急事和冤情啊,救命啊……强抢民女呐…….非礼啊……”
“你别胡说八道!!今日刺史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你们速速离去,不然……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马大燕不管不顾干脆坐在地上撒泼起来,被雨水浇湿的地面混着灰尘,身子沾满了泥点子。
“这是在做什么?”
一声带着威严的低沉声响起:“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钟长荣抬头一看,便瞧见了一老者身着黑衣,脊背直挺,满面威严的看着他们,纵然从未见过,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老者的身份。
“慕容刺史,我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与殿下传信…….”
后面的话嘎然而止,小雨中廊下的灯火发出暗黄色的光,一人长身玉立从慕容桓的身后走出,他穿着一袭黑衣,右手握着一把障刀 ,左手拎着两个黑乎乎的圆……
随着那人的步子走近,钟长荣看清了他额前湿透的碎发下一双冷漠的眼睛,障刀的寒光随着脚步晃动,照亮了他左手拎着的东西,是…两颗还在滴血的人头。
“殿…..殿下……”
钟长荣很确定,这不是卫阳生假扮的‘煜王’,而是真真切切的姜凝曜。
慕容桓对着守门招招手,钟长荣等人就被放了进来,随之,朱红的大门被关上,将一切深埋于府邸之中。
雨越下越大,顺着雨滴,两颗人头滴落的血也渐渐失了颜色,慕容复踉踉跄跄的从廊下冲出来,他脸色青白,一把抢过姜凝曜手中的人头,狠狠地甩在地上,拳打脚踢。
人头上的面容展露而出,是府里的阿福和陈二,慕容复打累了,将目光转而投向被押送而来慕容逸方身上。
“逆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逆子,天爷呐,不肖子孙,我对不起慕容家的列祖列宗……”
慕容复冲了过去,他的脸色在大雨中青灰蒙蒙,双眼中被怒火充斥,单手用力的甩在慕容逸方的脸上,直到精疲力竭,也不停歇。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这个儿子竟然这么蠢笨,被两个奸细蒙骗,竟然想出杀人灭口的主意,甚至调换了兵符,想要一举拿下慕容氏,当家作主!!
当时他还对姜凝曜的话半句不信,直到亲自从慕容逸方身上搜罗出兵符和信件,他才明白自己生了个多蠢的逆子。
“该死的不孝子,旁人几句蒙骗,便让你失了心智……你真是蠢笨似猪……”
慕容逸方任由他打骂,暴露之后,他从一开始的愤怒不甘到如今真相揭露后的挫败麻木。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轻信于他人,他甚至听了陈二的谗言,想要把祖父关起来,自己掌控整个慕容氏…..
如今想来,当真是可笑至极。本想出人头地,让所有人高看自己一眼,眼下却……
慕容逸方不由得自嘲而笑,忽地一口血喷涌而出,晕了过去。
“你别给我装死,你……”慕容复不依不饶,举起的手被姜凝曜拦下。
“南叔,帮他看看。陈二应该是喂他吃了些脏东西。”姜凝曜这话是对着南叔所说,而后他便轻轻松开了慕容复的手,大步朝着府门而去。
他身形如风,直到经过马大燕身边时,她才反应过来,忙道:“我师妹她被掳走……”
姜凝曜停下脚步:“我知道。”
“掳走她的人是……”
“我知道。”
马大燕先是一愣,随即瞪大眼睛,似是不可置信:“你知道?你知道是谁?你怎么会知道?”
姜凝曜没再停留,继续朝前走着,这时一直跟在慕容恒身后的周通城开口了。
“你要去哪里?”
他那只灰蒙蒙的,如笼罩一层白雾的眼睛,紧紧盯着姜凝曜,就算雨水溅入其中,他也丝毫不在乎。
隔着大雨,姜凝曜与他遥遥相望,却不说话。
周通城见他欲继续离去,脚下不由自主的向前几步,眉头皱起,连语气也变得焦急起来,他又问了一遍。
“你要去哪儿?”
这一次姜凝曜回过头来,隔着雨中幕布,轻音淡语:
“去找一个人,一个我早该去见的人,一个隐藏市井二十余年,却统管着所有卢龙军的人。”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进入雨幕之下,眨眼间,便已经不见了身影。
马大燕挠挠头,听得云里雾里,见人已经没了踪迹,不够得懊恼的跺了跺脚:
“诶呀,他说的什么龙阿凤阿,乱七八糟的。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师妹被那个道貌岸然的德顺高人绑走了 ?”
柳雨在一旁轻言宽慰:“放心吧,殿下一定知道。”
马大燕撇撇嘴,从怀中掏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金块块,自言自语道: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真是稀奇了…….”
她端详着手掌上的金子,手指慢慢拨动,正是一片不规则的树叶形状,上面似是用指甲刻出三道叶子脉络的痕迹…….
当初柳雨曾问过她,为何能凭借一枚粗糙烂造的金叶子就能确定幕后之人是德顺高人。
马大燕却笑而不语,因为这是只有她和沈阴阴幼年时才知道的猜字游戏,把字拆开,当作字谜。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们足够了解对方。
马大燕知道沈阴阴一定会给她留下什么线索,而沈阴阴也知道,放旁的东西没用,但若是放上一点金子,哪怕只有芝麻大小,马大燕也能从沙砾中一眼找到!
慕容桓看向周通城,深吸了一口气:
“是我们小瞧了他……”
周通城静默雨中,目光盯着姜凝曜离去的方向,即便已经空无一人,却始终不曾移开。
“你在看什么?”
这声问话,是钟长明。
周通城只是一味的摇摇头,他不想,也不能对任何说,曾几何时,他也用这般眼神看过另一个人。
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人身上有种气势,即便手染鲜血,人命万千,却能让魑魅魍魉退避三舍,不敢近身。旁人通常称其,真龙之气。
……
雨越下越大,窄小的胡同,倾斜的屋檐积攒的雨水哗哗的流,落在青石板上,清晰响亮。
一双乌皮**靴踩过积洼的水坑,走到巷子尽头最后一间宅子,轻敲木门,却没上锁,‘咯吱’一声打开了。
进了院子,厨房的灯火亮着,之前看门的小童坐在小杌子上打着瞌睡,锅里冒出阵阵热气。
正房的灯黑着,在雨中寂静无声。
房门虚掩,露出一条指甲盖大小的缝,姜凝曜没有再敲门,径直走了进去。
背对着身的黑影坐在轮椅上,他不曾回头,却猜出了来人是谁,语气中带着意料中的笑:
“我就知道,我们终有一日会见面。你很聪明,没有让我等太久…..”
姜凝曜的半张脸隐匿于阴影中,瞧不真切他的神色:
“没有等太久吗?明明等了二十多年,不是吗?张内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