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玲娘

近日幽州出了件大事,节度使王缅某一夜忽然人间蒸发,不知所踪。家仆妻妾,对其行踪无一所知。

整个节镇府乱成了一锅粥,最后还是幽州刺史慕容桓亲自出面,调查此事,举全城之力找寻王缅。

节镇府内,

慕容复坐在平日里王缅平日里常坐的那张虎皮斑斓椅子上,儒雅的端茶浅酌一口,这才把目光投向下方跪着的一地家奴。

“我奉刺史之命审问你们,谁可知节度使最后一次出门在什么时候?”

底下乌泱泱跪了一群人,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话,大多数人是不知,极少数人是知道却不敢说。

慕容复轻掸了掸衣袖:

“方长史,你职责所在,处理节镇使大小琐事,你来说说,节度使是在几时牵马离府的?出去时,身边可有人跟随?”

被唤方长史的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他听见问话,嘴唇上下碰撞,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之前他们已经被叫到官府一一进行了问话。

他已经把所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可不知为何,这些人却依旧不依不饶的盘问,话说了千遍万遍,还要继续说下去。

甚至把他关在房间里,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没过半刻钟便要审问一番,晚上也不能幸免,如此一遭下来,即便身上无伤无痛,可当初的记忆早已经被折腾的粉碎。

方长史抖着唇,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他是真的已经忘了王缅到底什么时候出的府,身边又带了什么人,脑子里充斥着的全都是乱七八糟的片段。

但耳边的质问声还在不断响起,寒冬腊月,刘长史额间的汗珠一滴接着一滴的冒了出来,脸色逐渐惨白,最后竟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慕容复面不改色,叫人把他抬了下去,接着审问,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再没有一个敢出声说话的,凡有所问,皆是摇头不知。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慕容复的心腹。

“大人,找着了!”

慕容复眉头一皱,猛地站起身来:“找到什么了?”

“找到了,找到节度使了…..就在大寒山西行百里的山河谷内……”

慕容复快步上前,追问道:“人还好吗?可受了伤?带回来没有?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语气关切,好似王缅是他的亲生兄弟一般亲厚。

心腹见他满脸激动,不由得掩面而泣:“节度使……节度使他英勇就义,山河谷内还有许多突厥人的尸首……”

“什么!”

慕容复捂住胸口,两眼一闭,险些后仰晕过去,幸好被人眼疾手快的扶下。

整个节镇府上下听见这个消息,顿时乱成一团,王缅的妻儿跌坐在地,知道这一下完了,全完了。

……

“知道吗?节度使探知突厥人的阴谋,暗中带着人去偷偷在山河谷埋伏,却不料被发现,两方交战,竟无一幸免。”

“听说节度使拼着最后一口气杀光了突厥人,最后自己也血竭而亡,真是英雄阿!”

“诶哟,我侄子说节度使身上都是伤,最重的那一处,一刀穿透了心脏,可真是……天老爷阿,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呐..”

沈阴阴坐在羊汤铺子里,面前一碗乳白浓郁,热气蒸腾的羊肉汤,和两块油光蹭亮的胡饼,她一边慢悠悠吃,一边听着周围人的议论纷纷。

此时的王缅在幽州百姓心中已然成了孤身奋战,献身报国的大将军,值得名垂千古。

不得不说,王缅的确好运,当年那一战替他立住威名,眼下这一死,也保全了百年名声。

至于王缅的妻儿,纵然知道他的死绝不简单,却也懂得以卵击石的道理,更何况王缅绝不清白,是要死后清名,受朝廷嘉奖。还是闹的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他们心里明白的很。

等沈阴阴吃饱喝足,她用茶水漱了漱口,去旁边的果脯铺子买了些糖渍的梅果,单手拎着往回走。

路过棉花胡同的时候,见巷子口挂着白布,两个纸糊的白灯笼上写着‘奠’字,人来人往间,刘婆子沙哑的哭声隐隐传来。

“诶哟,他怎么就死了哟!我就知道他在外面偷偷摸摸没干什么好事儿,又不知从哪儿得来的银子,还没摸热乎,便在路上叫人打死抢走了…….”

“我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我的命为何这么苦?”

牛大婶安慰了几句,也默默的垂泪,一抬头透过人群仿佛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一愣,脚步随即穿过来往吊唁的人们,可到了巷口一瞧,早已经没了那道熟悉的人影。

“牛大婶,你怎么出来了,里面还需要你帮衬着呢。”

“我….我好像眼花了,看错了人。”

说着,她揉了揉眼睛,身边的人又问道:“听说你们旁边那户的两个小郎君得了周家商队的重用?他们可曾婚配?之前你们关系不错,你说我家的冬娘……”

牛大婶笑了笑,后面的话她已经听不清了,满脑子都是牛大洛给他说的话,王缅死了,卫阳生和沈朋却得到了重用,而且这几日以来,潘河海也不见人影,这里面的事儿不简单。

她搓了搓手,出声打断道:“他们搬走了,搬了好些日子了,再没回来过…”

说着,也不管那人失望的脸色,快步走进了刘婆子的家。

过年时下的那场雪已然全化了,太阳照在人头顶上,不仅融化了积雪,也带来了冬日难得的温暖。

沈阴阴将棉花胡同的哭声抛之脑后,慕容氏做事一向果决,不留后患,老刘头儿的结局早就姜凝曜上门找他报信开始,便已经注定了。

她穿过半个内城,回到了周宅,门房早就认得她的脸,恭恭敬敬的请进去。

路过山明堂时,她见房门紧闭,房屋四角皆有人如站钉般守着,各个神色肃然,脸生的很,端看身型便知是练家子。

只看了一眼,她便已经对屋子里来人的身份有所猜测,收回视线,沈阴阴朝着后院走去。

最北边有一座偏僻的小院,院门上提着‘菡萏居’三个字,沈阴阴推门而入,正与在院子里洒扫的玲娘四目相对。

两人相视一笑,玲娘放下手中的竹扫把,上前两步迎里上去:“你来了。”

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裙,脸色不再苍白憔悴,语气熟捻欣喜,再没了几日之前疯疯癫癫,生无可恋的模样。

沈阴阴将糖渍的果脯递给她,玲娘略带惊喜和羞涩:“这是…这是给我的?”

“快尝尝。”

糖渍的梅子又酸又甜,玲娘惬意的眯了眯眼,眼眸中闪过一抹水光:

“就是这家的果脯,以前二安跑商之前总是会给我买回来一大包,他说等我吃完了,他就回来了。那一次…..他临行前也买了,但我吃完了,他没回来。”

沈阴阴动动唇,要开口说话,却又听玲娘道:

“你别担心,自从上次你帮我见了他一面,他说他从未怪过我……”

两行清泪流下,女人依旧孱弱,可目光却坚韧:“我得好好活下去,他说了,我好好活下去,一个人活两个人的份儿!”

沈阴阴盯着她,眸中闪过欣慰,如菟丝花一样柔顺的女子,如今褪去了娇嫩的花朵,落地成芽,终有一日会成为自己的苍天大树。

玲娘抹去眼泪,拉着沈阴阴的手坐下:

“你来的时候看见前面来客了吗?”

沈阴阴点点头:“看见了,王缅死了,慕容家那位也该来了。世人只知朱家秦家与慕容氏有亲,却不知连周家才是慕容氏的心腹,居然敢将卢龙军以商队的形式隐藏其中。”

玲娘闻言秀眉微蹙起:“你是说,卢龙军背后的主人是慕容桓?”

“难道不是吗?”沈阴阴有些诧异的反问。

死去的于二安便是卢龙军中一员,玲娘身为她的妻子,就算他不说,枕边人也能察觉到些许奇怪,尤其是后来她被潘河海强占,倒是知道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玲娘压低了嗓音:

“据我所知,慕容氏并不是卢龙军背后的人。”

这回轮到沈阴阴吃惊了,她急切的问道:“不是慕容桓,那还能是谁?”

玲娘摇摇头:“我不知道,跟在潘河海身边的时候,其实我能感觉出来,他与周通城并不像外界传闻那般亲密,更像是表面和睦,所以慕容氏与周通城的关系,他不一定知道。”

沈阴阴拧眉,不是她不相信玲娘,而是如果慕容桓不是卢龙军的主人,那么会是谁呢?

五万卢龙军,周家商队的人零零总总加起来不过三千人,还有四万多人,他们又在何处呢?又隐藏在哪个暗处?

在幽州除了慕容氏,还有谁会有这样大的本事把人数如此庞大的卢龙军藏起来?

这个问题,不止沈阴阴想不明白,姜凝曜也同样不懂,真如此刻在山明堂,他看着坐在上首左右的周通城和慕容桓。

两人已经喝了近小半个时辰的茶,说的话却寥寥几句,却句句带着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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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阴阳客
连载中耳刀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