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迷沼释郁结

一行人骑着缇鹿在密林间择路而行,时至午时,恰好看到前方有一间木屋,是专为巡林人准备的。

众人来到木屋前,早有先一步抵达的梓栎在屋内生了火盆,随行携带的午餐已经热透。栱桐将车驾停稳,见烈如秋下车进了屋,他有些为难地看向少主,不敢离开车驾。

陌青啸有些纳闷地跟进屋里,问道:“圣使,车上那位公子,他……”

烈如秋拣了一个多是肉食的盒子,随口说道:“他就在车上吃吧,省得上下麻烦。”说着,他聚起一团赤雾将食盒扔进厢房,而后在软榻坐下,招呼着:“诶?栱桐呢?外面风雪不小,快唤他进来一起用餐吧!”

瞧着这般情形,陌青啸蹙了蹙眉头,拣了一个食盒送给栱桐,说了句:“你就在车上吃罢,紧着些心。”

此后几日,陌青啸特别留意烈如秋的举动,他从来没有到厢房里面,一日三餐仅是以神识化形从门帘扔进去,举手投足间显得太过随意,同时借着各种理由让厢房内的人独处。厢房里面静悄悄的,那人没有离开半步,更没有同任何人说上只言片语,就好像那个人并不存在一样。

陌青啸有些愤怒。他弄不懂圣使为何要这样对待那个人。思来想去,猜着莫非是因为丢失了圣物,心中有愧从而不敢面对吗?

陌青啸人小鬼大,自认为猜透了圣使的心结,便立即着手“对症下药”。

这天,他随口一声感慨:“圣使,要想当好一族的执司真是不容易啊!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特别是落木子民已经全部摈弃了毒道,其他四族还在观望。同是北冥妖族,又不能与他们交恶,难呀!”

烈如秋一听,笑道:“你不是年满十八岁才接任执司吗?现在有你姐姐在,你有什么难的?”

陌青啸又叹:“姐姐有了意中人,打算让我提前接任。圣使啊,想那魔君也是十余岁就游历天下,挑战四方,交友无数,扬名立威,真真是教人景仰敬慕啊!”

烈如秋心念微动,问道:“因为魔君一人之故,致使天下离乱数百年,你究竟看中他哪一点?竟然如此念念不忘。”

陌青啸不以为然地说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所谓历史都是胜者书写的。别人如何评说魔君我管不着,但是如果没有魔君,北冥妖族就像井底之蛙,永远都见识不到大千世界的精彩。只可惜我晚生了一百年,不然也能一睹魔君征服天下的风采。”

烈如秋摇头言道:“恐怕那不是什么风采,而是残酷的杀戮。”

“那又如何?对于妖族来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残酷无情的。只因修习毒道,他们就要将我们赶尽杀绝,难道这样做就是正义的吗?魔君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烈如秋仍然不认同,“你对魔君的看法太过盲目了。暴虐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否则他也不会落到身死魂散声名狼藉的地步。”

陌青啸偷偷一笑,故作哀伤地叹道:“圣使说的这番道理,以前我不懂。直到君尊圣主为姐姐解除恶咒之后,我才明白,原来还有别的方法臣服天下。或许,魔君的魂灵在星海辗转了百年,终于领悟了真正的天道。”

烈如秋暗啐一声:这小孩怎么就认个死理呢?当谁都是他的魔君吗?

陌青啸又叹:“我真的非常羡慕圣使,如果我能跟随圣主鞍前马后,这辈子也值了!”

“切!”烈如秋不由斥道:“要是被当作一枚棋子利用,依着少主的心高气傲,恐怕不会乐意吧?”

“棋子?”陌青啸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说道:“能被圣贤利用,难道不是一种福分吗?再说了,‘利用’这两个字不贴切,应该是指明方向。人活着,应该有自己的信仰,如果混沌一世,岂不是形同牲畜?圣主给你一方舞台,你便尽力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要说什么利用不利用的。你不是也可以借着圣主的声威实现自己的抱负吗?”

烈如秋瞥向陌青啸,有些怀疑这些话的来源。

陌青啸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认真地说道:“圣使,我听说了你与黎季绝约战一事。圣物在自己的手上弄丢了,任谁都无法心安。但是,退一步来想,所谓有舍才有得。那些苍蝇们循着新目标去了,圣使不是可以安心去做自己的大事吗?因为肩负重责,很多时候为了大义不得不有所取舍,只要没有违逆天道,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烈如秋瞅着少年一对清朗的双眸,忽而问道:“陌青啸,你到底几岁?”

陌青啸脱口斥道:“这跟我的年龄有什么关系?”

陌青鸣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道:“圣使,你可触到这浑小子的逆鳞了!他这人啊,最怕听到说他年幼无知,嘻嘻……”

接下来,便是这对兄妹相互斗嘴辩驳的时间。

烈如秋忽略这二人的争吵,想着陌青啸的一席话,怎会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已经刻意疏远了这些日子,再要如何面对?怎么开得了这个口低声下气地去寻求和解呢?

至第五日申时,一行人终于走出密密的雪林,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草甸冰沼。走了这一路,陌青啸并未收到云泽族的回信。按理说,执司的亲笔书信必会回复,岂有置之不理的。此刻来到厄运沼泽的边界,不见一个云泽族人相迎。

太蹊跷了!

陌青啸眯着眼望向飞雪下的草甸冰沼,神色颇为严肃,说道:“圣使,看来云泽族不欢迎你呀!”

烈如秋笑了笑,“少主不用担心,或许是他们有事耽搁了,没有及时回信。”

陌青鸣跃下缇鹿,说道:“圣使,我带着栱桐他们三个人随你同去。只因北冥五境互有约定,各族执司未经许可不得擅自入境,小啸因为少主的身份不便造次,但是我可不受这个约定。要是云泽族胆敢乱来,落木族就让他们自食其果!”

烈如秋拦住陌青鸣,“不必如此。我与云泽族素来没有交情,他们对我有所防备亦是情有可原。假如兴师动众,反倒教他们生疑。”

陌青啸的目光悄悄飘向车驾上的厢房,那处依然安安静静,仿佛云淡风轻,一切都是尽在掌握……

陌青啸沉吟片刻,敛了眼中的忧虑,跃到陌青鸣身侧,笑道:“小丫头,你知道什么叫做关心则乱吗?就你那三脚猫的修为,去了只会给圣使添乱!行了,我们就送到这里吧。他日得闲,欢迎圣使再到莞蕴湾小坐,一同品尝‘憧憬’,夜观北辰星海。”

陌青鸣白了好几眼这个兄长,却是无可奈何。烈如秋以赤雾将沐天落送到草甸边缘,与落木族人拱手告别。随着鹿蹄声渐渐消隐于密林,这方天地静得只剩下风雪。烈如秋走到沐天落近前,见这人一声不吭好多天,真是不知道该怎样打破这样的僵局。

他在心里恨恨地骂了几句,将神识探向面前的冰沼。探了许久,这片草甸似是没有尽头,草甸上大大小小无数沼泽,深浅不知。沼泽被冰雪覆盖,零零星星点缀着一些石块,或能立足。

草甸不可能没有尽头,只是设有法阵结界罢了。如果触发禁制,云泽族人应该就会露面了吧?

这么想着,烈如秋选中十余丈外的一方石地,先以赤雾将沐天落抛了过去,自己再腾身跃起。尚未落足,又寻着另一处石地,把沐天落抛过去。

二人已经进入草甸,却并未触发什么禁制,四周依然静悄悄的。烈如秋凝聚神识再探,茫茫草甸不仅寻不到边际,就连来时的路也消失无踪。

烈如秋暗惊:此时距离边缘应该只有十余丈,却好像已经身处腹地,四面皆是冰雪覆盖的冰沼。

无奈之下,他以赤雾裹着沐天落在石地间左右腾挪,走过数百丈的距离,草甸上零碎的石块毫无章法,根本找不到出路。

看着面前死气沉沉的草甸,烈如秋渐渐慌乱起来:没有气息就意味着没有法阵结界,他的一身修为岂不是全无用处?那么,究竟如何走出这片茫茫草甸?

在石地间腾跃了不知多久,许是心绪纷乱,烈如秋终是与沐天落踏在同一方石地上。仅是方寸之地,两个人同时立足确是局促,烈如秋刚要抛出那团赤雾,沐天落突然拽住他的手腕,一把搂住他的后腰,仙人玉倛贴在他的耳垂边,哑着嗓子说道:“烈如秋,我知道你恼得狠了,我并不怪你。只是,你多少也该给我留些颜面。”

两个人肩靠着肩,腿挨着腿,烈如秋被森冷的寒息拥了个满怀。熟悉的寒意透入衣衫,清清冷冷的气息拂在心尖尖上,惹得他莫名一阵心悸。

烈如秋不敢乱动,仓促问道:“我是怎么没给你颜面了?”

“似你这般无缘无故地将我东抛西掷,我又不是一个死物,怎么经得住这样的折腾?”

“我这不是……”烈如秋忽而顿住,暗想:这小子莫非以为我是将他抛着玩的?可是,此刻让他自言被困迷阵再向这小子求助,他又说不出口,只好悻然言道:“你也知道我恼了啊?这些日子,你装哑巴装得挺好的,现在又开始装可怜了,是来骗我的同情吗?”

“我哪有骗过你的同情?”沐天落按住心头莫名窜起的邪火,好言说道:“已经过去这些天了,你还生什么气呢?让你约战失去天石,确实是我刻意为之,只是没想到你这般看重那个小石子,是我疏忽了。”

“这是丢了天石的问题吗?”烈如秋脱口斥道:“你现在居然还好意思说出‘刻意为之’这四个字,早干嘛去了?合该我被你像个小丑一样耍弄吗?”

沐天落愣了愣,喃喃言道:“不关天石?那是什么让你这般恼怒?”

烈如秋从余光瞟到仙人玉倛,想象着玉倛下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再加上永远胸有成竹的欠揍表情,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人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可恶吗?凭什么每一次到了最后都证明你是对的?凭什么你就像是高高在上的孤星只能让人仰望?凭什么只有你能做到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吗?既然如此,你何必还要将旁人踩入尘埃!何必还要肆意践踏旁人微不足道的尊严!”

烈如秋何尝不是将自己的尊严尽数抛开,只为一吐为快,尽情宣泄心中的憋闷与郁气。

沐天落未曾料到会听到这样一席话,只觉得双眸酸胀,心海翻涌。他忍了又忍,总算长吁一息,幽幽言道:“烈如秋,你是傻呀!你偏偏想不到,我是有多么羡慕你。”

“?”烈如秋莫名其妙地侧过头,瞪着一双杏眼,问道:“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沐天落垂着头却不吱声。烈如秋琢磨半晌,心念微动:这臭小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算是石破天惊头一回了吧?再要问下去,怕不是又要翻脸……他哼了哼,低声嘟囔道:“那日,你居然要我滚……”

沐天落立即反驳道:“是你先说的。”

“我哪有说过?”

“你说要赩霞和碧霄滚开。”

“那也算?!”烈如秋哑然失笑,“那两小崽子就是你的狗腿子吧?”

小崽子们非常配合地探出头来,朝着烈如秋嗷嗷叫唤,接着蹦跶到他的肩头,又是啃又是挠,嘴里还嘤嘤嘤个不停。

趁着烈如秋逗弄小翡翠,沐天落缓缓言道:“这片草甸其实是个五行八卦迷宫,同时混着致幻之物,让人探不着边界。”

“诶?你小子知道我们被困在迷宫里面了?”烈如秋眯起眼打量着沐天落,“那你方才怎么说我是无缘无故抛你?”

沐天落却是死不悔改地继续让烈如秋抓狂,若无其事地说道:“若非如此,怎么能骗到你的同情?”

烈如秋悲叹一声:“臭小子!我怎么会遇到你这个妖孽了?!”

“别叹了!赶紧找到出路离开这里吧。”

“什么五行八卦迷宫,本公子没有听说过。你行你来!”

沐天落毫不客气地说道:“云泽族五行属水,你但凡见到坎位的石地,只管踏上去,不用多时就能走出迷宫。”

烈如秋的心火又有点冒头,“不是吧?!这么简单?”

沐天落及时解释道:“我来过厄运沼泽,多少了解一些。”

为了顾及沐天落的“颜面”,烈如秋拽着沐天落的手腕托着他的后腰,在草甸间一同跃起落下,果然只用了数十息时间,眼前忽而一亮,只见一块高耸的石碑立在面前,上面雕刻着“厄运沼泽”四个大字。

石碑旁侧站着一个年轻人,身着红白相间的锦衫,容貌平淡无奇,却又透露着一丝诡异的狡黠。这人扯动唇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烈公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不要见怪。”

烈如秋拱手见礼,客气言道:“小可登门叨扰,却劳累墨执司亲自相迎,着实心有不安。”

墨启殃看了看烈如秋的身后,问道:“却不知烈公子因何事而来?”

烈如秋瞧着这人装模作样的派头,心中甚是厌烦,于是开门见山,“我欲前往净菩潭,为朋友寻找治病良药,还请墨执司能够派人领路。”

墨启殃微微笑道:“恐怕要让烈公子失望了。净菩潭乃我族禁地,莫说外族人,就是云泽子民亦不能踏足。而且潭中从来没有什么良药,烈公子会不会是弄错了地方?”

烈如秋想了想,将神识探向沐天落的心海,悄悄问道:“如果与他交手,你觉得我有几分胜算?”

沐天落不假思索地答道:“这人不是你的对手。”

“啊?!”烈如秋一惊。

“我打败过他一次,你自然胜机在握。”

烈如秋暗暗笑了笑,又问:“那我与他约赌,是否可行?”

“如你所愿。”随后沐天落又嘱咐道:“只要不用离音八阵与离音石,任何手段都可以。那两样,务必要留到进入净菩潭以后。”

烈如秋心中微喜,对着墨启殃说道:“听闻,云泽族向天君挑战数阵,次次皆在净菩潭。此刻,小可自不量力向墨执司约战,我若胜出,请执司不要再阻拦我进入净菩潭。”

墨启殃的笑颜未改,点头言道:“如此说来,也算公平。择日不如撞日,无需另觅他处。烈公子,请罢!”

话音未尽,只见原地腾起一道粉白色的迷雾,幻化成一只巨大的玩偶,形似玉兔,丈余身高,粉白相间,煞是可爱。

再看墨启殃本人,已然消失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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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