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雨下了几天还没停,越望却坐不住了,她夹着记录本随手拿了个宽大帽檐的帽子走进了漫天的绵绵细雨里。下过雨的泥土地并不好走,雨水汇成蜿蜿蜒蜒的小溪将地面分割成了几道泥泞小路,一不小心便会陷进去,好在周围高大树木将雨也遮了个七七八八,沿着叶片落下来的都是豆大的珠子,砸在地面上啪嗒作响。

越教授还没走出三里地,便看见站在远处芭蕉叶下的青年男子,男子只在下身裹了兽皮做的半裙,一头乱七八糟的乌发用七彩的绳子编起来束在脑后,被晒成麦色的健硕身体被雨水淋湿后肌肉熠熠反光,此时正在四处张望,好一会儿看见越望的身影便急匆匆迎了上去,披了张雪白的狐皮给她,毛茸茸的狐皮防水性极好,雨水粘在上面还没来得及渗进去就顺着柔顺的毛发滚落。

“越,越老师,”男子有些腼腆的笑了笑,试图用磕磕绊绊的通用语和越望沟通,“快……开始,会。”

越望点点头,回以一个极致温柔的笑,这几天她本该待在不远处临时搭建的研究室里整理一下三个月以来的点点滴滴,梳理一下日常生活和特殊事件看有没有思绪,但是今天实在特殊。

立仲之时,连绵大雨,坠连天地,是祭祀的日子。

她在自己命名为42的原始部落里和居民同吃同住了数月,也把他们的习俗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说起编号的来历,很早之前她有所耳闻银河系漫游客的终极答案,也待过不少在现代社会之外苟延残喘的原始部落,没一个像这里一样生机勃勃,别有洞天,过着与世隔绝的桃源生活,在这里与现实社会又存在着似有似无的联系,越望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什么联系,干脆把自己当成当地人参与进去。

“走吧。”男子的通用语说的不怎么样,越望的部落语倒学了个大概,她看了看男子裸露的上半身,斟酌了片刻把身上的狐皮脱下来挂在男子肩膀上,制止了对方拒绝的举动,“我,帽子,衣服,风大,给你。”

男子拢了拢狐毛披风,忽地展开了个最大的笑容,就像是被三月春风吹皱的碧波,一下又一下地轻轻荡漾开来。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泥巴路上,走进了层林叠翠的苍然之中。

穿过古木参天的树林和朦朦胧胧的雾气,豁然开朗的是建造在粗壮大树之上的连绵木屋,错落有致。圈养牲畜的院子在树根附近,盘根错节的树根和遒劲有力的下垂气根构成了天然的养殖场,原始部落的族群用他们的智慧在这片土地上开拓了属于自己的家园。

在小路径口放哨的孩子看见越望和男子走进来仰头一声清亮穿透的长啸算是给后面的人们一个信号,接过男子递来的狐皮叠好转身利落地爬上最高最大的那一层木屋里,不一会儿又双手捧着拿出了一杆不知道什么材质做成的权杖,表面粗糙,长约三尺,浑体漆黑,毕恭毕敬地递给男子,跪下摸了摸男子的脚掌,嘴里喃喃着复杂的部落语。

看到此景,越望十分识相地走到不远处和妇女老少站到了一起,原本她连这个仪式参加的资格都没有,还是因为她帮助这个部落整理编纂了语言并归纳成了文字,还在业余时间教他们如何和通用语联系到一起,这些举动让她逐渐被这个原本排外的部落接纳了。

除了隔着数米距离围成圈的男人们,其他的大人孩子都在此处站得笔直,神情肃穆。年幼的孩子们衣不蔽体地躲在自己母亲的身后,只从袖袍边上露出一双圆滚滚提溜着转的眼睛盯着前面高耸着的偌大篝火。

篝火的底座是一根两人环抱粗的古木,从中挖空,放入了燃烧材料,火苗窜起半丈高,滚烫的火舌在风中肆意席卷无不诉说着破坏力,而族群中的青壮年男性都围着这篝火不停跳着不知名的舞蹈,时而低吼着踢腿簇拥,时而沉默着半蹲侧行,有时候甩起的胳膊都快被火舌燎着又在下一刻骤然扎进泥土。

神秘的舞蹈和着昏沉的天光,别有一番幽静奇特的美感。

拄着权杖的男子走进为他让开的人群空档中,在距离篝火不到半米的地方站定,一声暴吓,双手抓紧权杖抡起来,左脚深深插进柔软的淤泥层,右脚有力地撑着身体旋转一圈,借着惯性,电光火石间,只见权杖高过头顶猛地扎进篝火之中。

火光四溅。

残余的火炭落到地上接触到湿润的土发出熄灭前最后的悔声。母亲们都死死地把孩子护到身后,老人们也尽力躲闪。离得最近的男人们皮肤被火星灼烧却丝毫不在意,精神反而更加振奋,吼声一声高过一声,动作一下比一下有劲。

越望低下头用帽子挡住飞溅而来的火星,把笔记本塞进衬衫里免得被误伤,就在她来不及躲避扑面而来的星星点火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闪到了她的面前,硬生生接下了。两人离得近,越望的呼吸都扑到了面前这人的背上,自然也能听见火星灼伤皮肤的声音。

巫师回过头毫不在意的抖了抖胳膊上的余灰,被烫伤的地方红了一片,跺了跺脚把地上没完全熄灭的残余踩熄。

越教授简直拿他没辙,她虽说做的都是好事,也不用人家位高权重的巫师当他的保镖和奴隶,抓过对方的胳膊,又抓了一片干净的树叶覆盖在上面,“风护。”

男子低头望着她,眼神不解。

“没有下次。”

巫师不在意的指着自己,“保护,”又指着越望,“老师。”

不远处的篝火还在燃烧,权杖在火堆中被烧得通红,巫师的脸也在火光的照映下通红。

这么说还是自己的错了?越望头都大了。

她解码42号部落的语言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的每个人都没有名字,只有职务,比如巫师的名字用通用语来说就叫巫师,再比如刚刚引路的男孩就解释为向导。她费了好大劲给每个人都暗中取了代号以作区别,所幸新生儿的死亡率高加上疾病致死率高导致部落里人并不多。

风护算是特别的那个,作为部落巫师掌管着极大的权力,每逢连绵大雨、大旱和虫灾的时候就要出来祭天保佑族民,他地位高、空闲时候多自然和越望接触得也多,越望就让他跟着孩子们一起学习语言,私底下还让她给自己取了个名字。一开始越望得知部落的祭祀传统的时候就决定叫他风濩,“风”为伏羲氏,“濩”为大舞,祭祀祖先祈求天下安宁的意思,但是这字又难写,巫师怎么学也写不会,后来干脆教他写了个“护”字。

那时候,她望进巫师干净纯粹的眼睛里时,将他的名字一笔一划写在地上,又一字一顿给他解释,“风,万物之始;护,守护万民。”

那时候,撼树蚍蜉都化作星星点点融进那双眼里。

-

即使暴风雨没有休止,但是克莱恩的课堂还是要继续,照旧摆了十几张凳子,屋子里沸反盈天,也不知道是外面的雨声大还是屋内的人声吵。

白丁坐在最前面,这是他家的规矩,别人无论学得怎么样克莱恩那个老头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白丁要是敢在课上打盹,粉笔头一准会精确砸在他的头上。

时钟的指针快指向十点了——预定的开课时间,最后一个学生才姗姗来迟。干净的套装在这个狭窄破败的环境里格外扎眼,碧绿的一双眸子找到了白丁旁边最后的空位,坐了上去,时钟报时也刚好敲响。

上课了。

白丁趁着老头子在黑板上写东西的空隙递过去一张纸条,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今天怎么来这么晚,老头子那个个性,你要是迟到肯定要雨里罚站。”

棕发碧眼的青年将纸条推回去,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一个,上面工整潇洒的只留下了两个字,“有事。”

白丁也知道埃斯每次是从很远的地方专程来上克莱恩的课,说不定还是第二世界的人,人家肯定不像自己那么闲,精英干练的气质简直和克莱恩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年龄和身份的差距让他在这个拥挤的课堂里格外的有距离,没什么人敢主动招惹他,除了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江海和仗着老爸身份无法无天的白丁。

白丁还想写点什么,一低头看见一根粉笔头准确的砸向了自己的手指,完了,说警告警告就到,他也不敢再造次,只得抬头正襟危坐起来,认真听课。

“孩子们,上堂课讲过的上古时期的内容都复习了?抽查。”克莱恩在黑板上写着基督和教义,教义那一栏的下面还空着。

白丁迅速把头低了下去,祈祷千万别抽到自己,这几天他只顾着窝在家里打游戏了,前几天还有江海陪自己一起打,后几天不知道江海那小子又消失在哪个疙瘩里去了,连个人影也见不着。他以暴雨为由在家里连续玩了几个通宵,此时困意就像是铅石缀在胃里。

“白丁。”

糟了。

血液一下子全都涌到了头顶,浑身僵硬,听到右侧传来的憋笑,不用想,江海肯定也没复习,他侧头瞪了幸灾乐祸的江海一眼,心里早就把他千刀万剐了。

“我——”白丁硬着头皮正打算如实招来,他假装镇定的把笔记本翻得哗哗响,一反常态的,上面一手漂亮的字显然不是他的,知识点也罗列得清清楚楚,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关键时刻还是埃斯靠谱,他清了清嗓子,“基督教成立于约上古时代一世纪,信仰以耶稣基督为中心,以圣经为蓝本,核心思想是福音。”

“嗯,不错,”克莱恩可不相信这小子是个认真准备的主儿,但一时又抓不到把柄,只得顺着台阶下了,“我们这节课继续讲基督的教义。”

在克莱恩夸夸其谈十诫的时候,白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笔记本还给了不为所动的埃斯,还非常自恋的在封面画了个丑不拉几自以为是的笑脸。只等埃斯扭头一脸问号看向他,白丁的脸上就重现了这种十分欠揍的笑脸。

得,在今天第二个粉笔头以一个优雅的抛物线落在自己头顶的时候,白丁认命了,他之后不得不认真听课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克莱恩对这古老宗教如数家珍,还要开门授课专门讲它的历史和发展,宗教这个东西在这时代基本绝迹了。不用说受智脑和科技恩惠的第一、第二世界的人,他们恨不得把智脑奉作唯一的神,就连远远落后的第三世界,他们也清楚自己其实是从猴子,啊不,智人演变而来,人类的发展历史是人尽皆知的东西,从智人到原始社会到远古时期到上古时代,再到漫长的科技时代,和现在科技高度发达的超际时代,几千年历史信手拈来,连上智脑甚至可以精确到近一百年的每一秒,怎么还会有人相信上帝一说。

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还没讲完,轰地一声巨响从远处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地面的晃动让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地震了,外面顿时乱作一团,房间内的孩子们也手足无措地看着克莱恩,克莱恩立马反应过来,呼吁孩子们不要慌张,有序地躲到墙角承重墙下的桌子下面,并保证每一个孩子都用手抱好头部。

十几年来第三世界还没有发生过地震。

白丁和江海挤在最外面,后面是几个男孩围成半圈把最里面的几个女孩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女孩子里有几个小脸都吓得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里面胆子最大的女孩卡洛琳深吸一口气,尽力掩盖声音里的颤抖,小声的问,“我们该怎么办?”

白丁正打算照常贫几句,眼神一扫,却发现,屋子里所有人都在这儿,唯独少了埃斯!

不好!

可屋子里也就这么大点儿地,哪里藏得住一个高大的男性。

余震还在继续,地面时不时抖动几下,刚修好没几天的房顶也开始坠落些瓦片塑料板之类的材料,看来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埃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扶着摇摇欲坠的门,大声吼道,“现在!出去!到空旷的地方去!”

白丁留在最后几个帮忙疏散,跨出门的一瞬间,他想,不用写作业了。

他妈的,真棒。

看!感情线的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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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线性循环
连载中舟孟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