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上世纪这里曾是一片巨大的商场群，地下停车场足有四层，而且整片相连，穿梭各个商场之间非常方便。
可如今灯牌牌坊之后，是一片萧条景色，商铺全部闭店，铁拉门上被喷满脏话，雨水冲刷不尽的垃圾随处可见。
耶芙敲了敲耳机，得到了白朗的回应。
“这里没有监控覆盖，后面我只能通过声音判断你的情况，随时沟通。”他说。
“好。”
耶芙正要走向牌坊，忽然想起此前白朗提供的原始街区结构图，这后面应该是一道死胡同。
这时白朗也开口道：“等等，根据定位，牌坊正后方并非通向内部的路，真正的入口应该位于牌坊右侧十米。”
但现在那里是堵红砖墙。
耶芙略一思考，大步向红砖墙走去，这种把戏在如今可不少见。
她向红砖墙伸出手，指尖在触到墙壁时穿过了过去，波动的光幕在她手背上跳动。
耶芙微微挑起嘴角，穿过伪装的投影光幕之中，走进后面那家挂着“24小时营业”的灯塔旅馆。
旅馆一层是酒吧，她可算看到活人了。
在众多不友善目光的注视下，她扫视一圈，在吧台换了些现金，发现有人从吧台背后进出，看起来也不像工作人员，便也绕到吧台后，一路无人阻拦。
沿着吧台后通往地下的楼梯一步步下行，不时与上行的人擦肩而过。
大约向下两层，有道安全门拦住去路，推开门，巨大而刺眼的灯牌映入眼帘：
“欢迎来到地下世界”。
放眼望去，数不清的商铺在营业，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其中，光怪陆离的霓虹纷乱变换，违禁品触手可及，嗑药的人神志不清地躺在墙角，机械改造人毫不掩饰地暴露着体内运转的金属，不知哪里发生了暴力事件，呼痛叫嚷声愤然响起。
“找到地方了。”耶芙轻声说。
她佯装想买医疗设备零件，不，不能算是佯装，看见合适的也不是不能买。
仔细听着摊主和买家之间的对话，尽可能多地获取信息，试图从中找到一些探寻消息的法门。
比如贩卖信息的人，侦探事务所，消息论坛。
“美女，要不要换个新耳朵，体验感拉满！”
“瞧一瞧看一看，最新幻想安眠药，梦里什么都有。”
“新鲜脏器，匹配度可调。救人or害人，由你选择。”
“上世纪武器，开火见血！”
耶芙一面走一面听，路过一家二手机器人销售摊位时，忽然心念一动。
“老板，这个型号的多少钱？”
白朗在耳机里问：“有发现？”
听完老板报价后，耶芙侧过头压低声音说：“不，单纯想买个机器人，这里只有市场价格一半。”
自从她把家用机器人搬到庄园，供白朗使用，她家原本的家务就没人管了。如果再订购一个，却不处理之前的，她担心有心人会看出问题。
如果在这里买一台同型号，可以先凑合用着。
“好，不过你方便搬回去吗？”
耶芙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台机器人，“好问题，先不买了。”
余光一扫，她忽然看到那台机器人旁边的有个自行车**小的机械鸭头，长耳朵侧面有一排序列号。
她忽然想起在西城第二医院，林香织经常使用的那台理疗机器人。
那上面也有一串序列号。她从手环中调出照片进行比对。
摊主见她关注序列号，主动过来搭话：“美女识货，这是DX-05机器人，俗称黄鸭，它可是抢手货，市面上不剩多少了。”
耶芙感受到摊主的鬼祟，配合地压低了声音：“具体怎么说？”
摊主以为她是听到过风声，但不了解内情的新手买主，仔细介绍道：“这款黄鸭机器人刚上市时很抢手，因为一般动物形态的机器人很少有颜色这么鲜艳的，而且功能还数一数二。但是半年后，有黑客大牛破解了芯片，还发现同一序列批次的能互相影响。
摊主啧啧有声：“比如可以通过眼前这只，入侵到同批次其他鸭子的数据中。这可是前两年的犯罪神器啊。”
“厂家没发现吗？”
“有几个案件发生后，厂家就知道了，但是这款卖得太好了，要是召回得亏破产。据说找个借口给大客户都换了，剩下的基本上都是穷人，有破解技术的黑客不屑于赚这点小钱。后面也没出什么大事。”摊主哼道。
“那不是没什么价值了吗？”
摊主赶忙道：“话不是这么说。好多年轻人买这款回去练手，也有人想定点入侵一些数据，还是很方便的。”他意有所指地笑笑。
“包运输吗？”
“不包，小本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耶芙灵机一动：“如果能包，我还想买个家用机器人。”
“真包不了。你可以问问前面那几个专管运输的摊位，但我得提醒你一句，尽量别让这里的人知道你住哪。”
“那有没有论坛或者群，方便私下联系？”
摊主摇头道：“没有，所有网络都在维斯塔的监控下，我们这所有交易都当面进行。”
“维斯塔不监控私人通信和私人网络。”
摊主嗤笑道：“你别听市政厅宣传！维斯塔要是不全面分析每个人的日常行动，怎么给市民评定等级？
“妹妹，我还跟你说，你别看我在这做生意，来这里之前我一件犯法的事都没做过。实话说，我以前和人遇到点摩擦，心里不痛快，确实在网上找了好多弄死他的办法。谁还没有个阴暗面，你说对吧。不过我一点没实施，可评定直接给我从D级降到E级了！
“嗨呀我这个气啊，在论坛说了好多要推翻维斯塔的话。你知道E级以下要被关监狱，如果再降级就被驱逐，但其实我没做什么坏事。我只是发布了这些观点，结果维斯塔把我抓了。你说我这算嘛？”摊主越说越气，啪啪拍桌子。
白朗几度以为耶芙遇到了危险。
耶芙适时的安慰，让白朗和摊主都平静下来。
她平白收获了一个情报，看来维斯塔的监控确实是全方位的，她之前给家用机器人断电很明智。
最终她买了鸭头机器人和一些零部件，还提出要当场给鸭头开机，确保芯片没问题。
摊主胸脯保证自己不卖假货，让耶芙随意试。
试机器只是一方面，耶芙趁机将一个U盘连入黑市的电路中。
这是白朗将自己的脑电波数字化的备份，通过这种方式，白朗真能像AI一样，无处不在。
虽然她现在并不想对黑市做什么，但提前布局，有备无患。
一分钟后，耶芙拔下U盘，关闭机器，痛快付钱。
光拿个鸭头，她还是能拎得动的。
保险起见，她没有回家，找了个网吧做序列入侵。
白朗全权负责侵入西城第二医院理疗室的那只黄鸭机器人，不多时便从众多资料中筛选出林香织的病历，呈现在耶芙眼前。
最关键的是机器人和林香织的对话，白朗将所有音频转化为文字，便于耶芙快速浏览，她再选最关键的部分详细听语音。
林香织是个乐于分享生活的人，她和机器人聊了很多关于做饭、家居、邻里关系的内容，很琐碎，往往一大段录音中只夹杂着一句有效信息。
她让白朗将关键句拼凑在一起，基本还原出林香织回到深水市后的生活。
林香织原本是D级公民，住在父母留下的房子里，继承了微薄的遗产，靠做手工艺为生。
失踪期间，她的亲戚想要分她的房子和遗产，被维斯塔以失踪期限不足三年驳回。
回到深水市后，林香织在整容前很难被出摊，普通人光是看到她就要退避三舍，不得已进入黑市做生意。
她对鸭头机器人说得很委婉，将黑市称为“能接纳自己的地方”。
人们去黑市基本都是卖违禁品的，她的手工艺一天能卖出两三个就算生意好了，卖出去也挣不到什么钱，却依旧坚持。
因为她在告示栏上张贴了悬赏，摊位摆了发光黑板，四处找寻“絮村”的下落。
大约一个月前，她说“找到了实现心愿的新方式”。
她不断提到，人数不够，需要等待，向鸭头机器人许愿能早点遇到志同道合的人。
——“听说联系上了一位，是公司职工。原来拥有好工作高收入的人也有烦恼。鸭鸭，我其实很好奇那种精英生活，但想到不能行差踏错一步，不然所有努力化作乌有，又觉得很可怕。被社会主流认可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呢？要是能和对方面对面聊聊就好了。”
——“还差一位，唉，我能理解，要有坚定的信念才能做出这个决定。”
——“感谢导师给予我的机会，感谢导师为我们的付出。”
——“鸭鸭，最后一位已经到齐，我们要分别开始准备东西了，期待与大家见面！不论最后成败与否，我绝不后悔。我不光是为了自己……”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诊，谢谢你每次都会安慰我、鼓励我，这大概是只有机器能做到的事情。我真的很爱这个世界，正因为如此，才必须要这么做。祝福我吧。”
零散的音频合成一段，删减去鸭头机器人的回复，听起来像林香织的遗言。
耶芙越听越心惊，一只手不自觉地捂紧耳机，冷汗涔涔而下。
这不是三个绝望者的胡作非为，恐怕是一场被人利用的阴谋。
幕后黑手是“导师”？
“导师”又是谁，用一个错误的仪式将三个生命送进坟墓的意义在哪里！
耶芙猛地摘下耳机，引得左右两边的人投来不满又胆怯的目光。
夜幕降临，大雨倾盆，正是做坏事的好时机。
确定白朗保存了所有数据并清除本机数据后，耶芙退了电脑，裹紧雨衣，走入雨夜中。
“要回家吗？下一班轻轨……”
“不，我要潜入案发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