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天弈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他茫然地站在一片漆黑中，只觉得耳边充斥着种种呓语，但若是凝神去听，不仅听不真切，还会感到头疼欲裂。
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忽然听见黑暗深处传来了比那呓语真切得多的隐隐啜泣声。
是谁在哭泣？
怀着这样的疑问，和天弈往黑暗深处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的目光尽头，出现了一个蜷缩在黑暗中、发着白光的小小身影。
他继续往前走去，在那道小小的身影面前停下脚步。
似乎察觉到他的到来，那孩子缓缓抬起头来，一双澄澈却含着泪光的眸子看向面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和天弈瞳孔一缩。
那孩子，赫然是小时候的他！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小和天弈澄澈的眸子，道尊和天弈心中竟升起一股不敢面对的愧疚来。犹豫片刻，他低声问到：“你为什么哭？”
小和天弈的面容尚且年幼，声音也稚嫩。他把头仰得好高才能与道尊和天弈对视：“道尊阁下，你为什么不去救他们呢？”
“救……谁？”道尊和天弈愣愣问到。
“死于魔族爪下的母女，求你杀死邪修的村落，因你落入险境的弟子……”小和天弈顿了顿，“还有师姐。”
他歪了歪头：“你为什么不拯救他们呢？明明你只需要抬抬手，就能救下他们了呀。”
“因为……我……”道尊和天弈声音干涩。
小和天弈又说：“道尊阁下，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呢？”
痛苦、悔恨……无尽的情绪淹没了道尊和天弈，令他短暂失声。
“只是住在仙魔结界附近的魔族，刚刚自天地间诞生的灵族，天赋出众的人族……”小和天弈站起来，不再盈着泪光的眸子像是平静无波的水面，“还有我。”
明明面对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道尊和天弈居然后退了一步。
小和天弈笑起来。他的眼睛圆圆，嘴角弯弯，是那种谁见了都会捏捏脸的乖孩子。
“乖孩子”向道尊和天弈伸出手，好像是在讨要一个拥抱。
他吐出口的仍旧是稚嫩的童音，“你”与“我”的发音奇妙地重叠：“道尊阁下，见死不救的你（我），杀戮无辜的你（我），犯下了如此多不能被原谅的罪过的你（我）……”
“为什么还不去死呢？”
……
“轰——”
封熄衍敏捷地躲开紫金间杂的闪电，那道闪电劈在地上，这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地面竟也出现龟裂般的痕迹。
在场的玩家已经在无差别的雷电攻击中躺倒的七七八八，剩下寥寥无几的幸运儿在场地里乱蹦乱跳、吱哇乱叫。死亡后的频道里相当热闹，但再怎么热闹也不再能影响场上的局面。
轮义道君的双眸已经完全变成紫金色，直视那双眼睛就好像在直视咆哮奔涌的雷霆。他大喝到：“浮泽，你在等什么！速与我合力，斩杀这个不知好歹的魔族！”
浮泽道君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看着全身被雷光笼罩的轮义道君，忽然问到：“是你吗，轮义？那些死于飞升雷劫的修士……是你吗？”
“并不全是。”轮义道君轻描淡写地说到。他看着浮泽道君的表情，不屑地冷哼出声：“你那是什么表情，浮泽！仙魔结界日渐衰弱，那些贪生怕死的家伙却不肯再渡飞升雷劫，唯有这样才能保护整片大陆的安宁！”
“你不也是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才把你那得意弟子送上斩情台的吗！”
浮泽道君沉默。他没有回答轮义道君，反而转向玄雷魔君：“你刚刚说的，人族的代价是什么？”
“浮泽！你也要背叛吗！”轮义道君愤怒到。
“我没有背叛。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浮泽道君叹了口气。
玄雷道君此时十分狼狈，轮义道君这回唤来的雷云里蕴含着属于天道的毁灭规则，每一次劈到他身上，都会给他留下不小的创伤。
但他还是听见了浮泽道君的问题，并且认真地回答到：“人族的代价就是——不能飞升。”
不能飞升。
相比于其他三族，这一条代价似乎微不足道。修仙之路太过漫长，有很多人一生都望不到最高的峰顶，因此也从不会觉得自己跟飞升有任何关联。
但总有人会艰难跋涉，攀到山顶，向近在咫尺的天空伸出手。而仙魔结界下面，堆满了追逐天空的天之骄子们的累累白骨。
“天地清浊所化，你们称清气为灵气，浊气为魔气，但只要生活在这片大陆上，哪个种族都不能缺了另外一方。”玄雷魔君说，“仙魔结界阻隔了清气与浊气的流通，魔族因此难以开灵，而你们人族不能飞升，也正是因为少了浊气来平衡己身！”
无论魔族开灵还是人族飞升，需要的清气或者浊气都只要最精纯的那么一缕。可惜，仙魔结界阻隔东西，即使偶尔有那么几丝越过结界，也会溶解在另一边庞大的数量里。
得知这个真相，浮泽道君惨然一笑：“原来如此……我们费尽心力维护的仙魔结界，实际上才是围困我们的囚笼吗。无论是保护凡人，还是修炼飞升……”
“浮泽，魔族鬼话连篇，你居然相信他们的谎话！”轮义道君斥到，“你是疯了不成！”
“我为什么会相信？”浮泽道君本就苍白的脸色似乎更加毫无血色，“那自然是因为，我早有怀疑。”
轮义道君还要再说什么，却忽然顿住。一道漆黑的利爪撕破他的身体，但可惜，他的轮廓化为无数细小的雷蛇四散而去，利爪撕破的只是一个虚影而已。
封熄衍的身影从他原本站立的地方浮现出来，虚空而立，目露遗憾：“可惜了。”
轮义道君的脸色十分阴沉。他没有愚蠢地指责封熄衍的偷袭，反而意识到现在不是聊天谈心的时机，冷声说：“浮泽，等解决了这两只不知好歹的魔族，我再同你清算。”
说完，他一甩袖，掐起手决，速度极快地念起咒语。不等封熄衍和玄雷魔君出手阻拦，他已经念完咒语，手指一掐，大喝到：“诸天雷霆，加诸我身！”
刹那间，他整个人由内而外发出刺目的雷光。封熄衍还没反应过来，一道巨大的雷光已经劈到他背后。
黑虎一样的魔族发出哀嚎。这一击将他从空中打落，狠狠砸在地上，空气中弥漫开皮肉焦糊的气味。他吐出一口混着内脏碎片的鲜血，挣扎着用四肢撑起身体。
怎么会……这个威力……
封熄衍抬起头，血红的眸子中倒影出相比于他现在的体型无比渺小的人形。
好熟悉的威力。这是——
轮义道君此时已经化为完全由雷光拼凑起的人形。那双藏在雷电后面的眸子看着一击就被重创的封熄衍，发出一声不屑嘲讽的冷哼。随即，他一个旋身，再次带起大片的雷霆直扑而下！
雷电的速度太快，来不及躲避的封熄衍挥起爪子，悍然与最粗的一道雷霆正面对撞！
嘭！！！
雷光一瞬间无比炽盛地晃过全场。在短暂的失明后，一道模糊的黑色影子倒飞出去，沿途洒下大片血迹，翻滚着撞进最左边的石人山洞中。
轰！！！
那巨大的石人居然只是晃了晃，而没有因为这巨大的冲击力倒下或坍塌。封熄衍再次吐出一口血，雷电击伤了他的左眼，他半睁开右眼，看见轮义道君在他面前缓缓落下。
果然。
这是——天道的力量啊。
他的喉咙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痒意袭来，他忍不住再次吐出一口血。
“喂，喂，天道！”他在心里低声呼唤，“现在你总该出手了，难不成真的要让我死在这里？我和你的契约可还没有完成！”
轮义道君已经抬起手。远处，玩家们已经尽数躺倒，被刚刚一击波及的玄雷魔君也正努力地撑起身子，就连浮泽也没有躲过，被雷电劈晕在地上昏迷不醒。
封熄衍清楚自己无论如何也接不下这一击了。他不得不再次呼唤起天道：“喂！再不帮我一把，少了我，你无论如何也别想达成你的目标！”
依旧是沉默。但是封熄衍感到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开始渐渐游走在他四肢百骸，被雷电摧毁大半的皮肉和筋脉正在飞速重塑，他受伤的眼睛的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
只是呼吸之间，这具受创严重的躯体就像是从未经历过战斗一样，再次焕发出勃勃生机。
“这就是天道的力量吗……”封熄衍喃喃低语到。
他有意收敛着气息，看在轮义道君眼里，还是一副重伤不治的虚弱样子。雷电构成的人形冷哼一声，抬起手臂：“闹剧到此为止了，魔族。”
随着他的抬手，雷光盘旋成一条巨龙，悬浮在他身后无声地咆哮。而封熄衍得到神秘力量的相助，看起来像是奄奄一息，实际上，庞大的能量正被他扣在爪下，只等挥出的那一刹那将一切斩断。
轮义道君放下手的动作在他眼里变得很慢。雷龙咆哮，向他俯冲下来，算好时机的封熄衍当即暴起，挥出利爪——
那凝聚在爪上的神秘力量竟海潮般消退！
还来不及惊愕，一道身影冲了出来，挡在他和雷龙中间。刺目的雷光照亮了那人白色的长发、金色的发冠和如雪一般的白衣。
封熄衍瞪大眼睛。气流从他的喉咙里被挤压，发出锐利得不像他的声音。
“和天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