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凡愣在门口，之前被他威慑过的一干坏小子这会儿似乎来了精神，窃窃地低声嘲笑起他来。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道：“程姳，你下课来老师办公室一下。”
这句话像颗被丢在池塘里的小石子，倏地激起一阵涟漪。几个坐在前排的女同学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去，面上似乎有些惊讶和惶恐。
而那个叫李小方的男孩子吊儿郎当地举手问他：“老师，你是被程姳惹生气了吗？”
陆清凡看着这孩子脸上每块皮肤都写着“不怀好意”，冷笑一声：“你担心她？”
李小方的表情微微一僵：“我才没......”
“那就把嘴闭上，”陆清凡说，“别逼我骂你。”
他其实不是这样暴躁的人，但这两天生活起起落落个没完，不发泄一下实在忍不下去。
陆清凡走上讲台，翻开数学教案：“今天我们讲全等三角形的判定，大家把练习册翻到第46页。”
下面响起一阵“哗啦啦”翻页的声音，只有李小方一个还抬着头看他，毫无想翻书的意思。
陆清凡蹙着眉和他对视片刻，“啧”了一声：“不是，你看着我干什么？”
“老师，我这么看你你会生气吗？”
李小方手里花里胡哨地转着根水笔，眼中透着不知是阴鹜还是狡黠的光。
“我生什么气？”陆清凡说，“你不愿意看书想看老师你就看，反正期末考书上的不考老师脸上写了什么，你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李小方不说话了。
他眯着眼睛，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下陆清凡，嘴里“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把头拱到桌子里翻起练习册来。
陆清凡叹了口气，低头扫过讲桌上堆在一起乱糟糟的试卷，目光忽然停住了。
他捏着一个角把那张埋在卷子下的纸拖出来，发现是昨天找出来的“班规”。
不应该啊。
陆清凡记得这张班规应该是被自己随手塞在下面的柜子里，怎么又跑到讲桌上了？
他仔细打量了下这张饱经沧桑的纸，一股凉意倏地在周身弥漫开。
如果陆清凡没记错，先前自己应该是拿铅笔划开过这些“承诺人”名字的，但为什么今天再看却干净得一批？
他以为是有人给擦掉了，微微低头把眼睛凑近“班规”，看了半天也没在那堆歪歪扭扭的字迹里看出自己画过的痕迹。
虽然铅笔画的很轻，那姑且算是被人擦掉了。
可这突然回归的位置又怎么算？
陆清凡想不明白，觉得会细思极恐。
一片安静的教室中忽然响起“咣当”一声。陆清凡被打断了思路，抿着唇有些不悦地抬头。
风平浪静，好像无事发生一样。
他再低头，还没看两行字，又是“咣当”响了下。
“干什么呢？”陆清凡问，“谁在这儿拆家啊？”
“咣当”声再度响起，一个小个子的女生慢慢站了起来，一张白净的小脸上写满了恐惧。
“老师，”她细声细气地说，声线微微颤抖，“我想问老师一个问题。”
陆清凡点头：“你问。”
“老师，我......”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想问你练习册46页第五题怎么做？”
陆清凡低头瞥了眼第五题，抬手把图形画在了黑板上：“这道题其实要从这边引出一条辅助线，然后就可以......”
他话说到一半，却被人打断了。
“老师，我觉得不对。”
陆清凡虽然不是什么正经数学老师，但好歹在高中的时候拿过好多次数竞比赛的名次，对付几个初中数学题还是很容易的。他不认为自己的解题方法有什么错，但被这么冷不丁地一质疑心里还真没了底，连忙仔细向黑板上的图看去。
看完的结果是没问题。
“你觉得哪不对？”陆清凡问。
女生低着头说：“哪都不对。”
“不是，”陆清凡说，“你觉得老师哪讲错了或者有更简单的方法可以说出来，不用害怕。”
女生的勇气似乎到了极限，一张脸憋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闹得陆清凡一头雾水。他只能摆摆手让女生坐下，转头继续讲黑板上的这道题。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似乎有人小声说了句“废物”，顺着风飘进他耳朵里。
陆清凡不动声色地揉了把耳朵尖，当做没听见。
这节课的后半部分没再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也没有奇怪的学生来找茬，算得上十分顺利，所以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才不那么像救命的铃声。
陆清凡把教案和卷子收拾好，刚想抬头喊郁时均，却见他被几个男生推搡着从后门出去了。
这是干什么？
陆清凡连忙抓着教案便跟着往门外跑，远远跟在这些学生身后。
刚来第二天，他还没把自己的学生认明白，倒是只记住了一个程姳一个李小方，剩下的一概名字和脸对不上号。
以李小方为首的几个男生推搡着郁时均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将他困在墙角。
“说吧，今天是怎么了？”李小方问，“我踹你凳子你装聋是不是？小心老子给你打成真聋。”
郁时均和陆清凡一样没明白他在说什么，满脸写着费解。
似乎没起到预料中恐吓的作用，李小方有点烦躁地将袖子撸了起来，伸手一拨程姳的肩：“别他妈以为你是个女的，老子就不敢动你。”
果然。
郁时均不知道用了什么把戏，把自己在别人眼里的样子换成了程姳。
大恶人郁时均可能是第一次被这么小的“敌人”威胁，饶有兴趣地靠在墙角，准备继续听这几个小屁孩演戏。
李小方身边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帮腔道：“说你呢，真聋了？”
郁时均扮的“程姳”摇摇头，面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恐惧。
来给这帮神经病干活真是屈才了啊郁时均，陆清凡想，你应该走艺考路线去个电影学院。
果不其然，这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低级小混混面露得意，好像又觉得现在的事态重回自己掌控之中。
李小方伸手拽着“程姳”的辫子，狠狠向墙上一按：“以后老子他妈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知道了吗？”
“程姳”沉默片刻，小声说：“不知道。”
“妈的，臭婊子。”
李小方冲着地面啐了一口，将“程姳”的头往墙上狠狠一撞：“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那个小鬼算是盯上我们班了，你要是他妈的不好好听话，到时候就是你杀了全班的人。”
“我杀了全班的人，”“程姳”慢条斯理道，“这话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似乎终于注意到“程姳”的态度不对，李小方慢慢松开手，惊疑不定地看着“程姳”：“你他妈脑袋坏掉了？”
“程姳”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带着点嘲讽的笑：“啊这，脑袋坏掉的应该是你们吧？”
李小方气极，一拳便向“程姳”的腹部而去，可这看上去特痛的一拳却被人在半路截下。
他面色一青，脸上的五官扭曲到一起，嘴里杀猪般地嚎啕起来，身子拧巴着便向地上蹲去。
“程姳”攥着他的手腕，轻轻向后一扳：“哎呀，不好意思弄疼你了。”
“他妈的愣着干什么啊？”李小方对自己身边傻站着不动的小弟吼道，“这娘们儿今天疯了，不揍死她我跟她姓！”
“程姳”手上一用力，让李小方的手腕往后弯折了一个更大的角度，语调十分轻快：“好嘞程小方。”
“程小方，你会左手写字吗？”
李小方铁青着脸，下意识地摇摇头。
“真可惜，还得临时练，”“程姳”摇摇头，“和你的右手say good bye吧程小方。”
陆清凡看不下去了，从拐角后绷着脸走出来：“你们在干什么？”
“程姳”倏地把手松开，李小方哭爹喊娘地向陆清凡跑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显然是被吓坏了。
“陆老师，”李小方尖着嗓子喊，“她打我！”
陆清凡抬头，看见郁时均懒散地靠在墙角，眼中全是捉弄完别人的快乐。
“老师，她先动手打人的！”李小方向“程姳”投去恶毒的一瞥，“你要留她的堂！”
陆清凡轻咳一声：“老师都看见了。”
一双眼睛立刻带着希翼的光，立刻黏在了他身上。
陆清凡不为所动，冷酷地说出了下一句话：“你先把人家怼在墙角威胁的，对吧？”
李小方没想到他居然真的都看见了，嘴唇翕动着又要说什么，可最后还是狠狠地再次瞪了眼“程姳”。
“你们的事以后再说，”陆清凡被这么多不怀好意的小孩围着有些头疼，“老师现在要和程姳同学谈话。”
以李小方为首的一众熊孩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爹又骂娘，向远处落荒而逃。
上课铃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周围几个刚从卫生间或是小卖部回来的学生飞奔去自己的班级，留下串“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陆清凡看着郁时均向自己走来，叹了口气：“说吧，你又怎么变成我学生来这儿了？程姳她本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