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深依旧一无所觉地朝着她的方向走：“姐姐，还记得你上次离去时抄的那半页经吗？朕替你抄了好多，你来瞧瞧可欢喜。”
听他这么说，月溶溶瞬间恶从心起：“方才看你装相，还以为你当真不知我惨死这回事！没想到你记得这般清楚，如此竟然还敢与我姐姐长姐姐短！”
她凶恶地再次伸出指爪，现出死相，长长的指甲逐渐变尖变黑，眸中也开始淌下血泪......
周围寒气森森，眼看她即刻就要彻底化身厉鬼，莲深却径直从她的魂体中穿了过去，走回了书案边！
“姐姐，你瞧......”他从身旁的画缸里取出卷轴，铺展开桌面上，然后开始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这是朕昨夜所书......”
而另一边，月溶溶化身厉鬼的进度条这回卡在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就差最后一小口怨气！
她那一招白鹤亮翅将将掏出来，还没摆好架势，不上不下的样子甚为尴尬。
“特喵的，这货竟然是看不见我的！”厉鬼月内心咆哮！！！
那他这一直是在和谁说话呢？？？
抹抹脸上的血，收起死相，厉鬼月气咻咻地飘到了莲深身边，抱臂看他对着空气自说自话。
不一会儿有一串小内侍奉了饭菜上来，放在西隔间的小八仙桌上。
莲深也便过去用晚膳。
他一边吃还一边给旁边的空位置上布菜，不时对着空气问上两句口味咸淡。
而厉鬼月则坐在房梁上就这么瞧了一晚上，直到莲深和那个看不见的“姐姐”道了晚安兀自睡下才算完。
末了，她给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小龙崽子这副德行，怕不是有什么大病吧！
真的是看不懂，且大受震撼！
厉鬼月臭着一张脸在皇宫里一顿乱逛，最后也不知怎的，飘回了寒月宫。
伸了个懒腰，嗯，还是自己的老巢呆着舒服！
眼看天色将明，她盘腿儿坐在寒月殿的殿顶上托腮沉思——怎么才能完成这次变身呢？
从一只小鬼化身厉鬼，这可是跨越阶层的鬼生大事啊！
若是小鬼，那就是委委屈屈小可怜，转世投胎全靠缘。
若是厉鬼，那就不一样了，制霸长安五百年，魂飞魄散一瞬间。
那叫一个爽！！！
成败在此一举！
想要成功变身，厉鬼月得想个稳妥的好法子！
“阿......阿妹！”
此时厉鬼月身后响起了一个颤颤巍巍的小声音......
“嗯？”厉鬼月轻蔑回头。
哦，原来是那个打南边来的懂些巫蛊之术的小蛮子。
“你那个阿妹太没出息，已经被老子吞了，没有了。你以后不用来找她了......”厉鬼月不屑和这小蛮子废话。
“啊？？？”这答案惊了苍珠一跳。
可定睛细看，却见面前阿妹依旧是之前模样，既没有煞气冲天，也没有化出死相，甚至连气质也和旁的厉鬼差一截。
厉鬼月脑后生眼，知道那小蛮子在打量自己，觉得不胜其烦，便转过去，将眼珠子抠出来，舌头也伸出来，对着她大吼了一声！
“吼！！！”
苍珠被她吓得一蹦三尺高，瞬间退后了丈余，藏在一根廊柱后面。
“哼......”厉鬼月冷哼一声，收回舌头和眼珠，不屑地转了回去，继续托腮想她的升级大计......
苍珠抚着胸口平复，心中却还是觉得不对——厉鬼这种凶物她从前在寨子里不是没见过，它们的确会丧失一部分活着时的本能，如同生出了全新的人格，和从前割裂开来，但面前这一只好像缺了点什么......
缺了点什么呢？
是脑子么？
不不不！
面前这只鬼的确是不大聪明的样子，但缺的一定不只是脑子。
还差点儿别的意思！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
这时，老槐树上不知哪一只夏蝉先清了清嗓子，“吱”了一声！
苍珠一下想到了她从前去山上捡蝉蜕！
有些知了猴在化形的时候，没有完全化成功，就会卡在蝉蜕里，翅膀伸不出来，头又缩不回去，既不是知了猴也不是鸣蝉，最后卡死在里面。
她还剥出来看过——丑得不行。
对！
就是这种感觉！
就是这种不伦不类奇奇怪怪的感觉！
苍珠找到了答案，再去看屋顶上那玩意儿，这味道就对头了！
——就是化身厉鬼失败卡在半道儿了！
“喂！小蛮子，你有没有够！不要仗着之前对你那阿妹有些恩惠，就想着老子也会容忍你在这里狗头狗脑地偷瞧！小心老子也把你一口吞了！”厉鬼月现在耐心差得很，见那小蛮子依旧在廊柱后面偷窥，就开始烦躁。
“阿妹，你莫气，我知道你愁啥呢！我能帮忙！”苍珠试探着道。
说罢，果见那厉鬼月不再骂人，而是乜斜着眼望了过来。
两人对视半晌，她才骄矜开口：“那你说说看......”
......
嘀嘀咕咕了半晌，这姊妹两个总算把事情给掰扯了个明白。
“竟然是这样！”苍珠觉得不可思议。
她从前只以为皇帝是个薄情郎，没想到脑壳壳竟然还有问题。
本着救阿妹于水火的心思，也本着摸清事实真相的意愿，苍珠最后给了厉鬼月这么一个建议：“你再多观察他几天吧。万一真的寻错了仇家，你便是化身厉鬼，那你的怨气来路不正，打架也是不厉害的，届时可能连忘归山里的黄大仙都锤不过！岂不丢脸？”
“......”听她这么说，厉鬼月脸色臭得发青。
“还有，那个哇，......阿妹！”苍珠动着小心思，“如果你呆在皇帝身边头痛脚痛的，不若阿姐给你些法器压一压？”
“老子不需要！”厉鬼月可不上她这当，这小蛮子的法器谁知道是镇龙的还是压鬼的！她牛哄哄的飘起来，转身欲走！
可苍珠还是不放心，追着嘱咐道：“阿妹，若你当真不舒服，做些善事积些恩德也可以的！”
“哼！”厉鬼月一挥衣袖隐没了行藏。
......
夜幕再次降临。
厉鬼月悄眯眯飘回到了朱镜殿。
她按照小蛮子的建议，蹲在房梁上开始观察莲深的生活。
不过，和昨夜不同，今夜她身边有个陪客——暗卫头头白大人。
这货也蹲在房梁上。
不过他功夫了得，虽然一身小二百斤的腱子肉蹲在房梁角角里，却没声没息的，比自己还像个鬼！
他这模样倒是和小蛮子般配得很——那个是小方脸，下垂眼，看起来像某种小型犬类，这家伙虎头虎脑，脚底下自带肉垫子，一看就是只大猫！
厉鬼月轻嗤一声，不再看他，继续观察莲深。
而瞧得久了，她才发现，原来莲深这个皇帝做得真真是可怜。
他几乎不召宫人内侍服侍，也没有妃嫔美人伴驾，只是一个人起居，一个人用膳，一个人批改成山的奏折，一个人独自入眠。
尤其当厉鬼月看着莲深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一个人说话，一个人笑得甜蜜又苦涩的时候，她的心深深的揪痛了一下。
她想起了她还是溶妃娘娘时，活着的一些细节。
彼时，她第一次在寒月宫的东跨院里见到的莲深，就正在用晚膳。
西边座上明明放着一副空置的碗筷，他却在为那看不见的“姐姐“盛汤，布菜，并告知她今夜的鱼没有刺。
这些事情在之后他们相处的日夜中，莲深又重复了很多次。
似乎每次用膳，他都是如此悉心照料，仿佛对坐之人是他最心爱的珍宝。
而这一切是不是也说明，他在这登上至高尊位的近十年中，每一夜都是这样度过的？
——面对着虚幻的人，做着徒劳的事。
那彼时，他的眼中真的有看到溶娘娘吗？
又或者，他的面前无论有没有人，其实都一样？
他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可好好一个皇帝，怎么会患上这样的臆症？
这个害他如此的“姐姐”又到底是谁？
厉鬼月想不通——人间帝王，四海称臣，他要什么没有？何以至此！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低头，见莲深已然睡得沉了，月溶溶默默飘出了朱镜殿的后殿。
出来前，她对着身边那暗卫头头的面门哈出一口鬼气，冻得那大猫一个激灵差点儿从房梁上栽下去！
厉鬼月很满意，呲着牙就想也去寻一寻萼贵妃的晦气！
可等飘到了东暖阁门口，却听见里面萼贵妃在念经——这大半夜的，叽叽咕咕吵得她头疼！
算了算了，厉鬼月调转了方向，准备换个人玩儿......
挑眉远望，宫道尽头有个老太婆正挑着一盏宫灯在慢慢往前挪——嘿！这不是昨天和这前身一起等门的那个嘛！
厉鬼月百无聊赖地飘了过去......
她围着老太婆前后左右地看了一圈儿——
“啧！这还真是够老的......”厉鬼月兀自感叹！
她觉得她现在要是伸出鬼爪子戳一下，这老东西都能掉渣！
又凑近了她的脸瞧——
“啧啧！这也真够难看！想来比着我的鬼相也不差什么了......”她继续自言自语。
欸？
厉鬼月突然发现老太婆不往前走了，只低着头站在原地发抖！
她赶忙往后飘远了一点儿——
“啧啧啧！哆嗦成这样，不会是立时三刻就要挂了吧......”
谁知，哐是我一声，她连灯带棍子的就朝着厉鬼月悠了过来：“你个嘴上不积德的小孽障！老身敲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