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的时候,分明并未看见任何暴雨的云象,怎么就有了突如其来的暴雨?
这雨象还异常的狂暴,连雷阵阵,天都被劈紫了,连着落下的雨滴都带上了紫意。
想也想不通,正当墨珑考虑着,要不要想办法出去把牛肉给收回来,或是把屋内的漏洞补一补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吱的一声。
他后知后觉发现,小鼠昨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进了他的棚屋。而后他又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双耳在一夜熟睡后,已经恢复了,现在无论是雷声还是雨声,都听得十分清楚。
他看向小鼠,不明白它为什么忽然发出叫声,随后便见到小鼠激动地站直了身子,然后嗖地一下从他脚边窜出去了。
墨珑一惊,跟着望去,就见这道小身影冲入雨幕不远,大雨倾盆落下,而后……
小鼠被豆大的雨点疯狂捶打,翻滚着发出吱吱不停的惨叫!然后抽搐了几下,啪地软倒在雨中泥地,不动了。
“嘶——”
墨珑瞪大了眼,立刻离开门边后撤一步。
骇人!这下的是什么雨哇?!
墨珑也不敢轻易出去了,看着小鼠的惨状,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一声,心里终究是微动。
在屋内找了根长树枝,站在门边谨慎探出,皱着眉头把小鼠扒拉进了屋子里来。
还是试一试能不能吃吧。
食物真的太少了。
* * *
小鼠是在火堆上醒过来的。
火焰烤干了它身上多余的灵雨,又将稀薄的灵雨加速融入了它的体内,充沛磅礴的灵气充贯体内,修为隐隐探到了突破的关口。
它睁开双眼,看见屋内的秃毛猴正背对着它,似乎正在玩草玩得不亦乐乎,依旧是一副没什么见识的样子。
墨珑在研究扎蓑衣。
他原本是想将小鼠料理了的,但小鼠毛皮骨骼异常坚硬,用石刀怎么也划砍不开,上手去扒拉只稍一碰,竟立刻被毛皮上的雨水蚀破了自己的手指,血流不算,异常的剧痛感一瞬传上,脑子都给痛麻了。当下再也不敢多想,用树枝把小鼠挑到火堆上,看看能不能直接烤熟了再说。
这雨太可怕,但屋内漏下的雨似乎又没有小鼠身上的那般可怖,然而墨珑总归是吃了亏后心有不安,连忙从干草床上抽草把漏雨点给补了。
为了再做一手准备,他又想到了蓑衣,但只见过没做过,只能抽些草出来,边比划边琢磨。
研究得入神,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是这只秃毛猴救了我。”
墨珑手一顿,但很快又继续工作起来,摇了摇头——也是离谱了,就算个把月没人说话,他也不能幻听出一句秃毛猴吧?秃毛猴什么玩意?他的脑子怎么编得出这种鬼词的?
紧接着他又听见了一句:“啧,那鼠爷我便不能杀他,否则坏了因果。”
墨珑:“……”
必然不可能!别说个把月,哪怕他十年八载无人交谈,脑子也不可能失了智幻听到这种地步!
他回过头去,果然看见火堆上的小鼠已经爬起,对视着他,安坐在火堆上惬意得紧,好似火焰根本不能伤它分毫。
墨珑知道再想加柴也没用了,这活脱脱是一只有大修为的妖鼠无疑,他定然是打不过的。
只是这只妖鼠似乎还没发现他之前想杀它,也没发现他听懂了它的自言自语。
来者不善。
墨珑第一次遇见能交流的上界生灵,尽管心中激动,有无数问题想问,但鉴于妖鼠表现出的态度,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只见小鼠望着他,摇头吱吱道:“罢了,反正此界人族灭迹已久,他傻笨成这样,定然不会是那狡诈人族,鼠爷我不杀他便是。”
墨珑心中一空,彻底凉了。
人族……灭迹……已久?
虽说早有猜测,但真听到的时候脑袋里还是嗡了一下。
“什么意思?所有的人族都被杀绝了?”
“那是自然!人族在我出生前就已绝——你在和我说话?!”
“……是。”
“你是不是人?!”
墨珑诚恳道:“不是啊,我是秃毛猴啊。”
“哈,我就说鼠爷不能看错!我一看你就不是人!”妖鼠大喜,眉眼当即得意起来,啧啧道,“你这根脚也太差劲了,怎么掉了如此多的毛?”
“生了场病。”墨珑道。
“唔,我看你也像有病的,”妖鼠从火堆上一跃而下,踱到他身边,绕着转了几圈,“白长这个子,却没有半点灵气,我一见你还以为你灵智未开没有妖丹,只晓得玩泥巴。”
“确实是没有妖丹……”墨珑实话实说。
“那你如何能和我说话的?”
“兴许是刚才血液沾上了皮毛。”
妖鼠停下了步伐,往身上一看,却看不出任何血液的痕迹,再一内视,连声叫苦:“唉呀,倒霉!那火把你的血和灵雨都融进我的妖丹里了!你那点血好大一块乌黑杂质,没个两三月可炼化不掉!麻烦!”
“竟是这样……”墨珑挠了挠下巴,不知怎么回应,干脆转了问题,“灵雨是什么?”
“……你连灵雨都不知道?”妖鼠顿住了,眼中有些生疑,“你根脚差便算了,怎么连这点传承都没有?”
墨珑诚恳道:“祖上不喜勤学,只喜欢玩泥巴。我稍微好学些,便成了秃毛猴。”
妖鼠:“……”
如此差的根脚,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它啧了一声,对如何解决这番因果也有了想法。
“既然你根脚这般差,”妖鼠道,“那我便给你指条明路——”
“灵雨便是方才天落紫雷时的雨,与寻常的雨不同,灵雨只有大妖散功或是历劫时才会降下。沐浴灵雨大有益处,但风险亦是不小,你这般根脚的,见到灵雨躲着便是。但灵雨后三日内清晨的灵河水,你若是有胆识,倒是可以喝一喝。”
“可是旁边那条大河?”墨珑谨慎问,“为何要有胆识?”
“灵河内的妖兽会吃——”妖鼠一顿,想起了现实,“罢了,你不需要胆识,没有妖兽看得上你,尽管去便是。说的都记下了?”
墨珑点头:“多谢赐教。”
“那便两不相欠,走了!”
话音一落,妖鼠便瞬间消失原地,墨珑再想追问什么,也来不及了。
外头的雨声还在不断响起,墨珑静静听着,叹了一口气,在火堆边盘腿坐了下来。
一番短暂交锋虽有收获,但也着实劳心累神,这回缓过来,想到上界人族尽灭,心中不免升起了一股彷徨孤独之感。算是倒霉,但也算幸运,他是修为尽散才得以遮掩苟活,而其他的飞升弟子面对这般可怖的妖族,大概率是难逃毒手了。
想到妖鼠说没有妖兽看得上他,他不知怎么地,又想起了从前年少时听到的一句话。
某位万法宗大弟子被退婚之时,墨珑告诫他对自己不要再记挂。
大弟子眉眼漫不经心地抛接着书卷,淡淡道:“莫要自得,即便是世上只剩下你一个活人,我也不会看得上你。”
年少的墨珑被惊到,仓皇离去。
只是那句话时至今日仍让墨珑深受震撼。
什么疯子?看不上便看不上,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假设世上只剩下一个活人?
这下好了吧?
真的只剩他一个活人了!万法宗大弟子倒是真死了!
嚯,这叫什么事呀。
什么破嘴呀。
潮冷入心。
他叹气扔了一根木柴进快要熄灭的火堆里,细小火舌从新柴边缘窜出,迸出细碎火星,火焰又渐渐旺盛起来,驱走寒意。
他没别的事情做,只能继续扎起蓑衣,期望最好明天雨能停下,让他能有机会出去解决食物问题。
* * *
第二天。
雨声停了。
干草堆上的墨珑一觉醒来便狂打哆嗦,牙齿战战。口鼻呼出白雾,蓬头垢面斯哈斯哈地走到门口,一推,白色的强光骤映入他的眼中,紧接着,一朵鹅毛大的雪花从他视野上方飘下。
墨珑:“……”
不是???
他整个人都冷懵了。
暴雨之后就紧接暴雪,还能这样的???
没……道理吧……
一夜入冬。
场场准备场场空。
他僵在门口,一股巨大的失落涌上他的心头。
上界的天说变就变,就像是在开玩笑一般,好不容易有了些希望,却又被各种原因弄得功亏一篑。
他蜷缩着蹲下,一时竟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内心空寂不已。哪怕雪在飘风在啸,他都失了神地感知不到分毫。
眉睫逐渐结上冰霜,四肢冰凉入骨。
呼吸渐弱。
忽然视线里一只雪白的动物窜过,低头在他跟前放了半根野菜。
墨珑一愣。
* * *
天地白茫如一画幅,只一极小的黑点在其中移动,在厚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沉重前行。步伐点点落下脚印,向一处方向义无反顾。
墨珑的眉宇间刻着坚定。
披裹着厚重的蓑衣笠帽,虽挡不了所有的风雪,也很快就会被寒意渐渐渗透,但现下已并没有其他选择。
天象看着还会有连日大雪,他必须要赶去到那片不远的焦原,将所有能带的东西抢带回来,这是他在上界冬日唯一的希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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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天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