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感觉到身上的绳索放松了些许,心中的那些小九九不禁再次冒了出来,至少是在看到师无忌手里的高阶稻草娃娃之前。
稻草娃娃,一种致阴致邪的巫术,在勾上了被施术者的魂魄之后就可以远程操控生死。古有兜婆人偶杀千军,乱葬岗的冤魂至今未能摆渡完,早就是一大利器。只不过制作不易,对操控者本身要求太高,又太过阴邪导致一度列为禁术,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见过了。
……中原的道士都这么卷的嘛。
“好,好。”胖子一脸卧薪尝胆的悲愤之情,然而碍于性命之顾,只得连声应下。
然后他就看见两个大活人从他的眼前凭空消失,只剩下两张轻飘飘的纸片。
通过纸人,他们回到的是当时他第一次通过纸人传送的地方,天色微明,但还是青黑,空气依然潮湿混沌,白羡之条件反射地拉着师无忌就往前跑,一边跑一边闭上右眼,就看到密密麻麻的红线遮蔽了他的视线,顿时头皮发麻,但又不敢停下。
他们现在正在户外,而【寿燾旧】数量不小,这附近的也不知道何时赶到。几乎是立刻,他听见了身后粘液的声音。
我去,这就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再一次说,主播又要寄了!】
【新来的吧,这主播死线蹦迪不是一天两天了(放轻松)】
白羡之手里桃木剑抵在手腕上,隔着薄薄一层冷白的皮岌岌可危地随着脉搏起伏。他不会等死,有必要的话他也会放手一搏。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拉入一个怀抱,眼前丑陋怪物的身形一闪而过,就出现在了一处破旧的庭院里,手里的木剑轻颤,划开了怀抱主人袖袍的一缕。
监视感消失了,呼吸都变得清新,白羡之松开了手,木剑掉在了他因为纤细而宽松的衬衣袖管里。他疲惫极了,或许是还没有适应副本本身。他或许用手勾上了玄袍男子的脖子,贪婪地勾蹭,直到在晕乎中把那点不舒适压了下去。
“够了。”
他听到师无忌暗哑着嗓子,搂着他的手松了一瞬。飞快地进屋,把他放在床上,然后就听到了木门合上的声音。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白羡之觉得神识清明了许多,没看到他师父的影子便出了门,撞见了靠在门栏上小憩的师无忌,朱红勾勒他吊起的眼梢,在白羡之接近时睁开,缓缓抬眼。闭眼时明明明媚似少年,睁了眼却似神祇不可亵渎。
“醒了?”就像他们还活着的时候,一声简单的早晨问候。明明只有三四天的时间,却恍若隔世。
“嗯。”白羡之有些虚浮地应了一声,移开目光,快步向院门走去,“你怎么知道这里也安全的?”
“门上有符纸,没见过,但是驱邪的走势。”
白羡之在门前符纸下站定,盯着符纸稍作思量,又很快发现这符纸的走势完全是陌生的,至少在他接触过的符箓册子里是决计没有的。他闭上右眼,符纸散发着微弱的金光。嗯,是寺里的东西。
又往前走,之前走得急切,完全没发现这些已经和墙一样斑驳的符纸,现在竟是发现贴得家家户户全都有。
他试探着把它们撕下来,系统和副本都未做出警示,便大着胆子白/嫖了半个手掌厚的一叠。保险起见,他把这些符纸都塞进了衣襟里——放在储物袋里拿出来多有不便,要是这东西意外的有什么吸仇恨的功能就怕扔之不及。
回到客栈,白羡之却惊讶地发现,大门板上空空荡荡,里里外外都不见符纸的痕迹。
可昨晚邪祟也没敢进着客栈的小破门,这就无法解释了。除非,符纸藏在深处,亦或者有什么令邪祟都忌惮的东西代替了符纸镇着这客栈。无论如何,客栈不简单。
摆渡人守则第三条:警惕一切不同寻常。
他神色一冷,急步向楼上走去,把不紧不慢踱着步子的师无忌落在身后。当看到大门上不成型的血手印子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凉了半截,但看到门上的符纸还有那么稀拉的三两张负隅顽抗,希望又重新回来。
白羡之撕开贴在门上的符纸,“撕拉——”一声引起里面来自“张先生”和老头的惊呼,另外,推开门的一刻,张先生没绷住,湿热了□□。
……
可见昨晚给他们的刺激有多大。
房间里飘着甜淡的血腥气,却无人受伤。白羡之寻着血液的味道,想要找出邪祟活动的痕迹,却只发现这味道杂乱无章,似乎很均匀。
“昨晚来的东西可有进来过?有什么特征?”【寿燾旧】进不来,客栈里藏着别的怪物。
“是……是一团黑色的液体……”红发女人带着颤音开口,心有余孽地下意识瞥了一眼门口处的天花板,上面还有一摊未干透的水渍。
“眼睛!我看到了!到处都是眼睛!”刚才吓尿了的张先生红着眼睛,几乎在失声尖叫。
可以从天花板进来的邪祟,为什么进来了以后没有攻击他们?看他们这样也不像是在说谎。
白羡之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老头,哭泣的张先生和颤抖的红发女人,叹了口气,转而询问唯一精神看着正常些的西装中年男人:“那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男人神色尴尬了一下,犹豫片刻指了指盛放着金黄色液体的矿泉水瓶,还是不忍开口,又指了指天花板上的污渍。
……
好的,他明白了。堂堂杀人邪祟会被一泡酸尿逼退是他着实未曾设想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邪祟:面子全无】
【猪队友啊!先人的坟头草三尺有余,挑衅副本BOSS什么的……简直是嫌死得不够快。(花圈)(花圈)】
【楼上一阵见血的,所以说我就算是工资低点也不想多带几个恶魂。】
滴答……
天花板开始渗水,一滴灰蒙蒙的水滴落在地板上,明明是雨后寻常的事情却让白羡之感到不安。他闭上右眼看死线,发现房间里均匀布满了死线,目光所及猩红一片。
邪祟就在这屋子里,尽管他们看不到,而且很大可能就在楼上的阁楼里。
“先都下楼吃饭去吧,今天一早出发,外面安全了。”至少屋子里暂时是不能待了,尽早离开客栈比较安全。
一下楼,他就看到师无忌一脸凝重地站在棺材旁边,顿时心生不妙。
“尸体不见了。”
客栈生意清冷,除了他们也就只有老板在了。而此时的老板歪着脖子,青黑的大眼睛瞧着他们一动不动,平白地可以看出一丝坦荡来。
“掌柜的,今日可有人来过?”
“有,一个大汉提着两个人头亲自来的,然后就走了。”老板的黄眼珠子瞧了瞧店里门面羊头牛头的墙饰,在常见内容里夹杂着两个血淋淋的鲜活人头——正是昨日那胖子和瘦子的。“客官可是丢了什么东西?需要小人帮忙问问吗?”
白羡之婉拒了他的请愿,脑子里很快就把一系列的因果串联好,很快就整理出了一条清晰的副本线索。
背后的人是穆勒,他正在试图阻止他儿子的天葬,原因不明,或许是为了他之前听到的“冥婚”。依据是偷走尸体的人太过急切,似乎非它不可,那就一定不是贩卖尸体之类的低端行为,一定是因为这具尸体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恭喜玩家解锁线索三:穆勒大人阻止儿子的天葬,为了□□」
不,不对,这还不足以解释客栈里半路冒出来的“辟邪”邪祟。
白羡之脸色未改,心下却已一沉。丢了尸体还没能通关支线,几乎是行至山穷水尽了,而照片又必须得拍。
他感受到了莫名的视线,顺着看去居然是那两颗人头散发出来的,在看他们的嘴角,被诡异地用粗糙的黑色麻线潦草缝合,此时正呈现出诡谲的笑意。呵,死了也要凑热闹。
而他偏偏不会着了他们的道。客栈里的东西有古怪,能让半佛之身的【寿燾旧】都畏惧三分的,除了真佛就是副本里NPC们口口声声提到的“天神”。
只是没想到堂堂天神竟是屈居在客栈顶楼的邪祟,在这里它占着地形优势又是主场,白羡之讨不到便宜,在外面准备充足的情况下胜负成败之理或未易量。他要捉了这“天神”,就封在这口棺材里。
在他和师无忌半个多时辰的努力之下,金丝楠木棺材的里里外外都被画满了或歪歪扭扭或清新苍劲的辟邪高阶符箓。白羡之把之前薅羊毛搞来的符箓扔进去夹在一坨子符箓中间,希望这些和【天神】效用相近的东西能引来【天神】。
为了完成拍摄任务,他们还需要一些喂兀鹫的东西,他立刻就想到了昨天晚上招待他们的“羊肉”,嘴角抽了抽,但还是克服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心理障碍。
“掌柜的!昨天的羊肉不错,买点儿带着路上吃?”白羡之扯着嗓子,指了指棺材,“放整的在这儿好了!熟的容易坏了没辙儿了,生的还能烤烤将就!”
掌柜歪着脖子,机械转身到二楼,不一会儿就拖着一块红色的,一人高的去皮肉块送了过来,并周详地放进了棺材里。恶臭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客栈的一楼,肉块已经腐烂,化脓,肌肉被一些自然菌落降解了部分,几乎要生出蛆虫。
【口区了家人们,主播要这个干啥!(饭不香了)】
【(淡定扒饭)还能咋样,主线支线都停滞了,总不能等死。】
白羡之硬着头皮打量这具尸体。除了头部,皮已经被扒得干干净净,然而看头部的样子,他一下子就认出这就是雇佣他们的杨教授。
幸而白羡之有先见之明,禁言符箓早就贴在了其余四个人脑门上。四人脸上惊恐万状,喉咙眼儿里却发不出声儿。
他感到了巨大的异样,杨教授昨天还在饭桌上为他辩解,今天再见时怎么会腐坏地如此严重,这少说也是三天前死亡的了。而面无表情地合上棺材板,因为他现在看到“杨教授”从楼梯上端庄地下来了。
“拍摄进度如何了?”杨教授笑时弯起的皱纹弧度都和昨晚一样,平和儒雅。
“拍了一张了,品相还不错,今天的另外两张也绝不会让您失望!”白羡之单眨一只眼,嘴角上弯,又很快从“杨教授”身上移开视线,不愿和这不知道什么东西过多交谈。他食指指节在棺材板上敲了敲,又对着他的摄影小团队说:“走了!乘着还没到正午。”
他不敢把摆渡对象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且先不管这杨教授的如何种种,当下还是抓紧写些时间——正午影子短,阳气最弱,而夜晚阴气重,下午的时间不好把握阴阳比例,而早上阳气重是板上钉钉的,成功的把握会大上不少。
到了天葬台,只见绵延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黄沙,焦黄却仍然活着的灌木几乎是这里唯一的植被。西北方是一座黑色的玄铁质感的塔,大约十来人高,钟似的外形,由一个个黑色的方块垒起,上面刻有他们看不懂的刚劲瘦长文字的铭文。塔底入口处是一个巨大的雕塑人脸,佛面慈悲,半阖的浑圆双目带着莫名的戏谑感。然而那些在空中盘桓的秃鹫旁若无人地落下歇脚,似乎此地就是为了他们准备的。
不,今天就是他们的狂欢盛宴,它们的豪横理所应当。
「检测到宿主返回主线任务,现开BDR系统高阶指引——前方提示,进入骸骨墙,迎接天葬师。」
四周都是白森森的颅骨,比正常人骨要小一些,紧密地堆砌成像中间收紧的穹顶。颅骨在他们经过的时候骨相变得狰狞起来,发出咯哒咯哒的磨牙声,甚至大有松动倒塌的趋势。
它们发现尸体有问题了,白羡之眯眼一笑,闭上了一瞬右眼。这哪儿是什么颅骨,分明就是些咕噜咕噜转动的眼珠子,他嗤笑一声,属于【天神】监视的眼都看到了,那真家伙也该来了。
他掏出一张辟邪符箓拍在那颗颅骨的脑门正中央,看都没看那颗某名呆愣的脑瓜子,扭头就走。评论区一大段【卧槽】之声,观看人数此起彼伏过山车似的跳动,也少不了几个好事者刷着冥币给主播买礼物看热闹。而白羡之不甚在意这种无关紧要唬人的东西,他关心的是饵后边儿的大鱼。
「BDR系统温馨提示您:天葬开启!请玩家将尸体送给多不丹(天葬师)!」
多不丹看见了血肉模糊的尸体,深深地看了白羡之一眼,却没有当中戳穿他们的骗局,垂头把脸埋在黑色的袍子里,看不分明神色。
白羡之先前看到房门口的辟邪符箓时就想到了,既然有针对邪祟符箓的存在,这边地区一定有高人在,且熟识【天神】,这样的人也就只有这场仪式的中心人物——天葬师了。如此一来,非敌即友,何不放手一搏,赌“ta”是真的希望保护这一方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