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儿子一人去顾府，宋老大就坐立难安，关牙人都劝不住，只能陪着一道蹲在牙行外吹冷风。
“爹，宋伯伯。”临近晌午时，关牙人的儿子关大郎回来吃饭，见两人操手蹲在屋檐下鼻子冻得通红，面带疑惑叫人。
面前比儿子小不了两岁的儿郎穿着干净的长衫，满身文气，宋老大的心彷佛被人揪住，一阵一阵抽搐着发疼，苦胆好似被捏碎了，整个胸腔都在泛苦。
儿子在附近私塾读书，家里也没盼着考出个秀才举人的，就想着能断文识字会写会算，日后接管牙行，关牙人也很满意儿子的读书态度，不舍得抽手，扭头下巴往牙行后院点，“进去吃饭吧，我和你宋伯伯说会儿话。”
目送儿子进门，关牙人才回头看宋老大，见人脸色不大好，还以为是冻着了，起身一边跺脚一边拽人，“走，进屋说，说不定顾公子留大郎吃饭了，往常采薇去都是吃过饭才回的······”
宋老大浑浑噩噩，被拉进屋坐在火盆前都没能缓过来。
关牙人着人摆饭，自己去取了一小坛酒，回来见好友满脸愣怔，宽慰道：“别担心，我虽没跟顾公子正经打过交道，可这段时间也琢磨出来了，那人不像传言那样。”
宋老大回神，微微摇头，却不知从何说起，若是以往，关家留吃饭他总会推辞，今儿却没多说，饭菜吃得不多，酒却没少喝。
饭还没吃完，宋老大自己先把自己灌醉了，平时闷不啃声的人成了话痨，拉着好友一通说······
关牙人早就知道这位好友日子难，只是没想到心里还藏了这多事儿，把人安置在客房歇觉后出门，望着对面厢房屋檐上的积雪长叹一口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从顾府出来时，宋清双眼发亮，走路都乐颠颠的，只想快快回关家牙行把好消息告诉给爹，结果呃······
关牙人笑得干巴巴，“你爹这是高兴，没喝多少。”
宋清也是头次见他爹醉酒，帮着盖好滑到腰间的被子，温声道：“打扰关叔了，我明儿随顾公子的商队走······”
听他意思是入了顾公子的商队，关牙人高兴拊掌，“那正好留你爹歇一晚，明儿送送你。”
对于醉酒后的情形，宋老大一觉睡醒全然不记得，只觉得脑壳闷闷的疼，听儿子说事儿谈妥了很是诧异，“你和顾公子谈啥事儿？”
“儿子日后也在顾公子手下跑腿办事。”
“那你和采薇······”宋老大觉得头更疼了，一个爹娘生的亲兄弟都争宠，为同一个主子办事儿，岂不得相互斗得头破血流？
“爹放心，我跟妹妹干的事儿不一样，再说家里能有现在，我能入顾公子的眼都是托妹妹的福，我知道该怎么做。”
宋老大揉着额头努力醒神，“那就好，我送你到渡口，你们回来时间不定，估摸我也没法来接你······”
“爹，不用，商队有护卫有镖师。”宋清已经把东西收拾好，跟商队汇合后随便绑在车上就行，“你要去，回来时你一个人，儿子不放心，再者家里也离不开爹你。”
终究是没能拗过儿子，宋老大只得追着商队送出北城门。
车队浩浩荡荡，见尾不见头，可只有两辆板车是拉人的，年纪小的挨挨挤挤蜷缩着坐在板车上，其他卖身的都是跟着车队走，宋老大见到了认识的人。
那人是一家子，小女儿小儿子坐在板车上，夫妻俩带着年纪大一些的儿女跟在一旁，远远看见他点头打招呼，宋老大没有上前搭话，回了对方一个笑脸。
举家背井离乡，没人能确信到了西北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可现在的光景······目送车队走远，直至看不见人影宋老大才转身原路折返，这一出一进又去了三文，宋老大觉得钱袋子的份量轻了一大截，反倒胸口越发沉闷。
顾府商队出城动静大，霍山县半城人都知晓了，刘季也在关注，听小厮来报车队已经出城，搓着牙花纳闷，“当真要跟他爹对着干？”
马氏也想不明白，捏着帕子的手搭在桌上，恨恨道：“截了咱家这多买卖，不想个办法咱们一家子就得喝西北风了。”
“别嚷嚷，”刘季瞪她一眼，没好气道：“我能不知道轻重！”
牙行已经连着大半个月没开张了，不止自卖自身的人不上门，连水田旱地的转卖也没人找他做中，刘季早窝了一肚子火，“明儿你去兴贤乡，问问他宋成章还要脸不。”
找宋成章？马氏不解，“不找宋成华吗？”
想到之前就觉得宋家那死丫头跟别的野丫头不一样，马氏的心火蹭蹭直冒，“之前就觉得那死丫头不是省油的灯，现在连那小子也跟咱们对着干，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呀！
“嗤——”刘季冷笑，这就是他这次不找宋成华的原因，都被人家骑到头上拉屎撒尿了，他可不止找回场子这么简单就能了事儿！
宋成章也没想到，因为堂侄孙女，他被人问到了脸上，不过到底是姓宋，对着咄咄逼人的马氏神色淡淡，“采薇就一小娃娃，能蹦跶多高，再说就算影响到你们，那也是顾公子的买卖，找她顶什么用。”
没想到宋成章竟然会维护宋孝忠一家，原本强撑着以笑待人的马氏，脸色瞬间黑了八度，念头一转，冷笑道：“这么说来你们兴贤乡宋氏打定主意要跟我们刘家对着干了？”
这话说的，自认好性子的宋成章拉了脸，明明是你们刘家和顾府的事儿，非得扯到我们宋氏全族，真是不知所谓，他双手负背，淡淡道：“休要扯到族里，你要这么说我可就要找你们刘氏族长问一问，族人仗着宗族势力在乡里横行霸道欺辱小宗族，难不成是他这个族长教的？”
马氏的脸彻底黑成锅底，甩着帕子起身，“既然宋族长觉得是我家无理找茬，那我就不多说了，预祝你们族里也能尽早出个宋百万！”
马氏气势汹汹地来，风风火火地走，又丢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到底是让宋成章上了心，他先是找儿子来询问是不是有族人做了什么事儿他不知道。
“爹，现在大冬天的，大家都窝屋里出门的人都少，没听说谁家有赚钱的营生啊！”
宋成章摇头，总觉着以马氏那性子，说族里出个陈百万的话估计不是空穴来风，只是他一时也想不通，只得琢磨找时间跟堂弟说说，上一次把人训了一通，到现在两人一句话都没搭过呢。
早年间为了亲事能搭上刘季，且成功嫁进刘家，马氏自有一套自己的行事，这不，前脚出了宋成章家，后脚就去找差点成了她隔房小姑子的赵氏。
想到自己若是真嫁到赵家，依赵氏用人朝前的性子怕是不会多看一眼，刘氏哂笑，不过一瞬嘴角微勾，神色亲和中不失骄矜。
见着她，赵氏既喜又惊，对马氏之前不顾自己面子直接骂上宋成华家门的气也消了大半，笑着将人迎进屋，“今儿怎么有空来了，路上不好走吧！”
“你也知道我家车夫是老手，还成，好些日子没见，家里还成吧······”
两人真情假意地寒暄了一回，坐定后，马氏端起神秘兮兮又夸张的神色，惊叹道：“妹妹你可是不知道，你那嫂子家要发大财呀！”
她这似羡慕又似气恼的口吻，倒教赵氏摸不着头脑，茫然道：“哪个嫂子啊，我这边亲戚，要说谁家日子最旺，看来看去就嫂子你家啊。”
这话很是拍了马氏一记马屁，她心里舒坦了些，连带神色也缓和了不少，“就我给她孙女做媒的杜弟妹家。”
“啊，二嫂子家的日子在族里也算数一数二的，可跟咱家一样都是田里刨食，去哪里发大财哟！”赵氏端着水杯，心里不确定，嘴上却没应话，她可不想再当出头的椽子了。
马氏轻佻眉毛，撇嘴道：“他们老大家那小丫头早就搭上了府里的大少爷，前段时间不是张罗买田买地么，现在大的那个小子又跟着大少爷的商队去西北了，这一去一回，不赚个百八十两都划不来大冬天出门。”
“哟——”赵氏放下水杯猛拍大腿，“这可不行，我那老嫂子家都是读书人，哪能行商呢，那死丫头一看就是个奸诈相，我那老嫂子一家指不定还被蒙在鼓里呢。”
“不行，我得去说一声，这要万一出事连累全族······”说风就是雨，赵氏要往宋成华家去，马氏顺理成章跟着一道。
只是，杜氏的态度，却出乎两人的意料。
“能过好日子是老大有本事，再者分家了我们也管不到那边。”杜氏神色淡淡，话是向着自家人，可一看就是还在记恨之前被马氏骂上门那出。
马氏知晓，丈夫想迂回让宋家人出面钳制宋老大家是不成了，她也是稳，慢条斯理掰扯，不是说商户的诸多不易，就是透露商队赚钱的底细，直勾得赵氏惊呼连连羡慕不已。
“说来也是我班门弄斧，弟妹与陈家是亲家，这些门道日后定会知晓的更多。”
听马氏这话，赵氏又羡慕吹捧起杜氏来，杜氏神色如常，倒是一旁绣鞋面的宋慧却往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