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明十分明理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这句话的意思模棱两可，他可以不告诉郁安，但不会阻止郁安自己主动去找答案。
“谢谢您理解我一个做母亲的心。”秦曼云说。
炎明笑笑：“不用客气，郁太太。”
秦曼云也不傻，但她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要求炎明太多，就算郁安早晚都会知道自己的身世，能拖一时算一时。
“炎明哥——”隔着老远郁莘就欢快地喊了起来。
炎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秦曼云却不满地皱起了眉：“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没礼貌了！”
炎明侧目，心想这个当妈的对亲生儿子跟对领养女儿的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秦曼云待郁安虽然好，但却过分客气小心，少了一些亲人之间的随意反而会让郁安觉得自己更像是外人。
郁莘搀扶着梁爷爷过来，梁爷爷嘴里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在跟谁生气。郁莘将他安顿在门口的藤椅上，蹦蹦跳跳跑回来跟炎明打招呼，明明亲妈就在旁边，他就跟压根没看到一样：“哥哥，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炎明：“怎么只有你跟爷爷，梁浩然呢？”
郁莘：“刚刚爷爷又跟人吵架了，还打碎了人家的一只花盆，浩然说去市场里买只新的回来赔给人家。”
梁爷爷听见他们说话又开始破口大骂：“你们胡说八道！我儿子没死！你们全都不是好东西！混账王八蛋！……”
炎明对秦曼云解释：“梁伯到现在还不相信梁振义早已死亡的事实，有几次周围的邻居不小心说漏嘴被他听去，他就跑去跟他们吵。”
秦曼云叹气：“也许失智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只是苦了浩然那孩子。其实我们卫校有合作的养老院，各方面设施和服务都很不错，可以收留失智的老人，不如把他送去养老院，这样浩然也能回学校继续念书。”
炎明摇头：“恐怕梁浩然不会同意。”
“如果连初中文凭都没有，他将来该如何在社会上生存？”秦曼云想了想说：“或者可以让他去我们卫校上学，这样将来至少不用愁没工作。”
被晾在一旁的郁莘有些不耐烦地说：“妈，你不是要去学校吗，怎么还没走？”
当着别人的面被自己儿子数落，秦曼云又好气又好笑：“我这不是在跟炎教授商量浩然的事嘛。”
“我才不信！”郁莘撇撇嘴，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踮起脚捂着嘴凑到炎明耳边说：“哥哥，你别听我妈的，她一定叫你离我姐远一点。”
炎明闻言失声笑了出来。
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不小，近在侧旁的秦曼云刚好也能听见，顿时把她给气笑了：“小莘，你又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哪有胡说！”郁莘提高嗓门回呛：“你们就是看我姐姐身边的男人都不顺眼，想赶走他们。”
秦曼云拧起眉呵斥：“我们哪有看你姐姐身边的男人都不顺眼了？”
“哼——当我不知道吗？”郁莘口无遮拦：“上次爸爸说让宇宁哥哥离姐姐远一点，我可听得清清楚楚。”
秦曼云十分尴尬：“你再胡说，小心回家被你爸揍。”
“我才不怕！”郁莘扮个鬼脸跑进屋里去了。
“不好意思，叫您见笑了。”秦曼云尬笑：“郁莘这孩子平时没大没小惯了，您别见怪。”
炎明摇头：“我倒是觉得他很不错，小小年纪就像个男子汉一样临危不乱，又乐于助人，像他这般品性善良孩子应该是父母的骄傲才对。”
秦曼云惊讶炎明对自己儿子的评价竟然这么高，习惯性的自谦：“您实在是……过奖了。”
“知道为什么郁安不敢告诉你们实话吗？”炎明看了秦曼云一眼：“这世上没有父母不会训斥自己的孩子，除非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或者是……对孩子有着极大的亏欠。你们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郁安，但在她看来其实就是把她当成了外人。”
炎明的话有意无意地戳中了秦曼云的痛处，尽管心里很不舒服，可她又不得不承认炎明说的是对的。就是因为他们对郁安太过小心翼翼，太想把她失去的家庭温暖加倍补偿给她，才会让她感觉自己跟郁莘是不一样的，她应该也会担心自己的身世会给他们带去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不敢告诉他们实话吧。
秦曼云不悦地瞪着炎明：“为什么我女儿会把她的秘密告诉您一个外人？您是用什么方法哄骗她相信您的？”
炎明淡定地一笑：“大概是我看起来很值得信任吧。”
秦曼云：“……”
秦曼云觉得自己看走眼了，看样子谦虚低调只是炎明的伪装，自负狂妄才是他的本质，看来她必须跟郁安好好谈一次，决不能让她被某些人衣冠楚楚的表象所迷惑。
“炎明哥哥，秦阿姨，你们怎么都站在这儿？”身材瘦小的梁浩然两只手各提着一大袋子青菜，吃力地出现在他们身后。
秦曼云见状就要上去帮忙：“怎么买这么多菜，也不叫郁莘帮你一把？”
“没事，阿姨，我自己能行，别弄脏了你的衣服。”梁浩然懂事的把菜放到家门口的洗水槽里，喘了一大口气说：“菜市场里打折，就多买了点，打算自己腌咸菜用。”
秦曼云感慨地摸了摸梁浩然的脑袋：“郁莘要是有你这么懂事就好了。”
“妈！你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郁莘鼓着腮帮子出现在门口。
“我说错了吗？你看看人家浩然多懂事，小小年纪就自己一个人照顾爷爷，你呢？整天除了玩什么都不懂，连书都不好好念。”有了梁浩然这个参照物，秦曼云越发觉得郁莘不懂事了。
“不是的，阿姨。”梁浩然慌忙解释：“郁莘没有不好好念书，平时都是他在帮我补习拉下的功课，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考砸，你千万别怪他。”
秦曼云愕然，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有人当着她的面夸奖郁莘了，她有些挫败地发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一双儿女，可笑她居然还自以为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母亲。
“好，阿姨答应你。”秦曼云冲梁浩然笑了笑，再回头朝郁莘招了招手：“小莘，你过来。”
“干嘛？”郁莘很不情愿地走到秦曼云跟前。
秦曼云一只手按在郁莘的肩上：“你不是一直念叨想转学回求是中学来吗？妈妈答应你。”
郁莘眼睛一亮：“真的！你不骗我？”
秦曼云点头：“不过你也要答应妈妈，以后帮浩然补课就说实话，不要编瞎话，也不许逃课，知道吗？”
郁莘冲梁浩然相视一笑，满嘴答应：“知道！”
秦曼云又躬身对梁浩然说：“你家的情况阿姨已经听说了，不过阿姨有个建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嗯。”梁浩然点头：“阿姨，你说。”
秦曼云：“阿姨知道你退学是为了照顾爷爷，但你现在连初中都还没毕业，没有学历将来到社会上谋生会很艰难。所以，阿姨建议你先回学校先念完初中，然后你可以考像卫校一类的专科学校。比如阿姨所在的卫校就可以一边上学，一边到医院、养老院之类的地方实习，连学费都可以减免，这样你就能一边上学，一边照顾爷爷了。你觉得怎么样？”
梁浩然咬着嘴唇低头想了半天，为难地说：“如果我回学校上课，白天就要请人看着爷爷，不然他要是到处乱走，走丢了怎么办？可是我们没有多余的钱请保姆。”
秦曼云：“钱的事阿姨可以帮你解决，先别急着拒绝，这钱就当是阿姨借给你的，等将来你工作以后再还阿姨也不迟。”
“可是……我已经麻烦你们太多了，郁莘跟郁安姐姐为我做了很多事，如果我……我怕自己还不起……”梁浩然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比同龄人更早懂得人情世故，知道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简单道理。
秦曼云虽然在卫校当了多年校长，但还是第一次碰到像梁浩然这样自尊心极强的孩子，反而有些束手无策。
炎明对秦曼云说：“让我跟他说两句。”
他把梁浩然拉到河堤边，跟他说了几句话，梁浩然猛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紧接着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炎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对待一个成年人一样，很快梁浩然便止住了哭泣，抬起手臂抹去脸上的泪水，倔强地点了点头，炎明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看这情形秦曼云知道，炎明一定是说服了梁浩然，只是有些好奇他到底是怎么说服他的。
果然，梁浩然回到她面前说：“阿姨，你说得对，我应该回学校去上学。”
“好！”秦曼云很高兴：“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们可以想办法解决。”
“谢谢阿姨，钱的话……”梁浩然看了炎明一眼。
炎明拿出一张银行卡：“这张卡里的钱是你爸爸的老师和师娘托我转交给你的，这是两位老人的一片心意，他们让你一定不要拒绝。”炎明将银行卡放到梁浩然的手里。
梁浩然迟疑了一下还是收下了银行卡，对炎明说：“哥哥，你答应我的事别忘了。”
“一言为定！”炎明伸出手跟梁浩然击掌。
“太好了，我们又可以一起上学了。”郁莘也上前去跟他们击掌，两个孩子拉着手嘻嘻哈哈地跑开了。
“我很好奇，”秦曼云看着梁浩然的身影说：“您究竟是怎么说服他的？”
炎明：“我告诉他，他父亲是一名优秀的调查记者，如果他在天有灵一定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辍学。”
“就这么简单？”
“大道至简。”
秦曼云觉得炎明没说实话，但也不打算刨根问底，只说：“炎教授之前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当然。”炎明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阳奉阴违，他可以不“主动”告诉郁安她的身世，但他也不会阻止郁安“主动”去调查自己的身世。
“那我们一言为定！”秦曼云主动伸手跟炎明握了握。
炎明意味不明地一提嘴角：“我答应的事决不食言。”
晚上，当秦曼云将白天和炎明交涉的结果告诉郁文和时，他却冷笑着说：“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秦曼云下意识地警惕起来：“他有什么问题吗？”
郁文和低眉沉思良久后还是决定暂且隐瞒调查炎明的事，只轻描淡写地说：“有没有问题还有待观察，以后跟他说话小心点就是。”
秦曼云犯愁：“可是小安她……”
郁文和长叹一口气：“有些事她迟早都会知道，就随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