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送你

拍卖员报过底价后,竞拍开始。

《锦鲤荷花戒》设计精美但材质普通,在今天的拍品中不算出众,有几人叫价到六十万后,就没人跟了。

“六十万一次……六十万两次……”

苏惟青举起牌子。

“七十万!”

方才报价六十万的女士,露出遗憾的表情,根据她的判断,这枚戒指的实际价格也就六十万了,再高就不值得跟了,她放下了牌子。

“好,七十万一次……七十万两次……”

陆羲阳举起牌子,“一百万。”

场内的人都是行家,知道这个戒指的价值,听到这个价格都纷纷看向报价人。

陆羲阳不想和苏惟青抢,但这个节目对他很重要,在他心里的估价就是一百万。既然竞拍对手是苏惟青,他就直接报价,如果能拍就拍,不能拍就算了。

苏惟青十分意外,这枚戒指的标准价格就是六十万,怎么会这个人会跳出来抢拍,难道这世上还有人对他妈妈的遗物感兴趣?

可惜陆羲阳先出了一百万,他没法再叫价,这意味着他要和这枚戒指错过。

苏惟青放下牌子,台上一锤定音。

此时拍卖会刚过半,场内还热闹得紧,场外静谧地像是另一个世界。

陆羲阳跟着工作人员拿了戒指,再返回拍卖场,发现苏惟青已经不见了,在会场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人,只好开车离开。

陆羲阳驶出停车场时,车灯照亮了道路,路边站着他正在找的人,指间一点火星忽明忽灭。

陆羲阳驱车缓缓靠近,摇下车窗,“原来你也抽烟。”

苏惟青抬手捻灭了烟,“方便聊聊吗?”

“当然。”陆羲阳朝四方看了看,找了个靠边的位置把车停下。

苏惟青朝路边的长廊走去,坐在了廊下的石凳上。

陆羲阳下车走过去,挨着人坐下,离得近了,就闻到一阵清淡的木质香尾调。

陆羲阳暗自深吸一口,在初夏的闷燥空气里,无端嗅出了一丝旷野气息。

两人看着黑夜里的长街,陆羲阳摸了摸口袋,掏出烟,“借个火。”

苏惟青把手里的打火机递了过去。

火光亮起,又熄灭。

苏惟青透过烟圈看着人,“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拍这枚戒指?是因为认识戒指的主人吗?”

陆羲阳摇摇头,“不认识。”

但他听音知意,问道:“你是为了戒指的主人来的?”

“算是吧。”

陆羲阳从兜里拿出戒指仔细看看,设计还可以,做工不够精细,样式也不是流行款,不像年轻姑娘的东西,“你妈妈的?”

苏惟青惊讶于他的敏锐,但脸上表情丝毫不变,摇摇头道:“一位故人的。”

陆羲阳把戒指往前一递,“那还给你。”

这次苏惟青惊讶的表情一览无余,这个年轻人总是出乎意料。

苏惟青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捧过盒子,用手指指腹在戒面上轻轻摩挲,“这可是一百万。”

陆羲阳看到他这么珍惜这枚戒指,心里评估的天平彻底失衡。

值了。

这么想着,他伸直长腿,右手撑地,左手弹了弹烟灰,姿势随意至极,“没有人贵重。”

“这戒指市值就是六十万,你怎么舍得一百万拍下。”

“因为它对我来说,就是一百万的投资,能撬动好几百万的节目。”

“这么值钱吗?”苏惟青似乎是自言自语低声道,“不过你刚刚说节目,什么节目?”

陆羲阳怀疑地看着他:“你不认识我?”

苏惟青念头一转,“抱歉,是明星吗?”

陆羲阳怀疑自己:“我不帅吗?”

苏惟青目光从他的五官巡过,客观地说,“很帅。”

陆羲阳无力地摆摆手,并不想被他安慰。

“我刚回国没多久,而且平时不关注这些,抱歉。”苏惟青解释着,把手里的盒子盖上,递到陆羲阳眼前,“还给你,期待你的节目。”

陆羲阳:“为什么?”

“这只是我的一份执念罢了,今天看到了就可以了,比起我的念想,它能带来的价值更有意义。”苏惟青目光悠远,似是回忆着些什么,“它的原主人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苏惟青回过神,看向身边的人,正好撞进陆羲阳的视线里。

两人坐得太近,猛然面对面,视线相触,都是一惊。

陆羲阳的思绪骤然跑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眼睛。

这时,拐角处有车开来,声音、光线打破这一角的黑暗。

“我叫的车到了,再见。”

苏惟青起身朝车走去。

陆羲阳:“我送你吧。”

“以后吧。”

——

大学期末,老师和学生都忙得脚不沾地。

苏惟青周一早上踏进校门,黄昏出门时,已是一周之后。

苏惟青看着日程表,开车朝城东方向去了。

夜风夹杂着暑意,裹挟着走路人的脚步,走进裕泽疗养院,又骤然凉快下来。

“先生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大厅接待处的小姑娘露出微笑,一边用甜美的声音重复标准用语,一边抬头看向客人。

小姑娘眼前一亮。

这是哪里来的大明星!

“有,苏惟青。”他声音低沉,还有些沙哑。

“好的,您稍等,我找一下。”小姑娘连忙低头翻看预约记录。

这时,一个稍微年长的接待员从里面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接待台前的青年,连忙小跑过来“苏先生,您来啦,实在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刚入职的员工,不太认识人,我直接带您上去吧。”

“樊姐。”小姑娘抬头跟同事打了招呼,知道自己似乎拦了一个不该拦的贵客,心里着急,手上更加慌乱,把桌上摆放的台历推到了桌子边沿。

“没关系。”苏惟青不动声色地抬手把台历推回原位。

樊姐站在旁边,略一犹豫,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周少今天也过来了,比平常晚到了十几分钟,和往常一样,只待了半小时就走了。”

苏惟青转头看着樊姐,眼帘半垂。

他时常来探望周老先生,可周家家业庞大,后辈又只有周逸一人,自己来的太勤就有瓜田李下的嫌疑,眼前这人是试探还是示好?

苏惟青收回视线,语气冷冰冰地没有一丝起伏,“不用跟我说这些。”

樊姐感觉周身一凛,勉强扯出一个笑意。

小姑娘适时地递上本子,“苏先生您好,周老先生在9楼,请您在这边签个字。”

苏惟青不急不忙地签上名字,把本子递还给小姑娘。

“多谢!”

说完他朝两人微微点头示意,然后轻车熟路地穿过大厅走向后院。

小姑娘太紧张,没有注意刚才的氛围,只是觉得签名好看,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眼熟。

“好看吧!”樊姐回过神来,敲了敲桌面,指着大厅东墙上一块‘福寿康宁’的牌匾道:“看那儿,咱们院长登门三次才求来的。”

小姑娘反复对比了牌匾的落款,摸着‘苏惟青’那三个字惊讶道:“这得值多少钱呐!”

樊姐抬手一拍她的肩膀:“没出息。”

“原来是个书法家,我还以为是哪个明星呢。”小姑娘嘿嘿一笑,“樊姐,那这位苏先生和周老先生是什么关系啊?”

樊姐正色道:“客人**不能瞎打听,苏先生是VIP,下次别拦着人家签字。”

小姑娘连连点头。

裕泽私人疗养院虽然在市区,但闹中取静,这块寸土寸金的地方不要钱似的种了大片花草绿植,馥郁的花香萦绕在旁,压住了这里的消毒水味和病气。

刚出9楼电梯,就有一个中年人等在那里。

“童叔。”

“苏先生,怎么这时候才来,也太不巧了,周少刚离开。”

“学校里有点事……”苏惟青话未说完,就被病房里传来的声音打断。

“什么巧不巧,他就是故意挑这个时间来。”

苏惟青倒不是故意要避开谁,但也没解释,走过去低声喊了一声‘老师’。

周徵祈的身体都靠透析撑着,瘦了很多,但人还算精神,“怎么,周逸和你闹矛盾了?”

“没有”,苏惟青在病床前坐下,“您今天怎么样?”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周徽祈听了直皱眉,把床头的水杯端给他,“老样子,最近在忙些什么?”

苏惟青连忙接过水,扶着老人靠在床头,“改论文。”

“期末确实忙,过段时间就好了。”童叔从旁边的小厨房里端着饭菜出来,“今天周少带了鸽子汤过来,特地给你留了一碗,尝尝看。”

苏惟青站起来接过汤,一边喝一边和两个老人聊些家常。

周徽祈靠在床头,视线落在苏惟青身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看着什么人。

苏惟青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但面上不动声色,过了许久,他听到周徽祈问:“这个假期有安排吗?”

苏惟青拿勺子顿了顿,淡声道:“还没有。”

周徽祈撑起身体,从床头柜中抽出一份文件递给苏惟青,“我有个学生叫马泰,后来转行做摄影去了,去年邀请我和程越拍一个节目,我答应了,可我现在这个身体没法去,你要没事的话,代替我和他一起去吧。”

周徽祈是国画大师,德高望重,在校任教时带了很多学生,但真正的入门弟子没几个,程越和苏惟青就是其中两个。

苏惟青放下汤勺,靠坐在椅子上。

他这一整天只喝了一杯豆浆,一路走来,胃疼得他手脚冰凉,刚下肚的两勺鸽子汤,没品出什么味道,就腻得人发慌。

他低垂着眼,“您德高望重,我一个无名小辈代替不了……况且,我已经不能画画了。”

“你天赋高,不能画画也没事,去给程越指点一二就够了。”

“况且,你是我的外孙,这事,别人去我不放心。”

周徽祈心中也有无奈,这是他见过天赋最高的徒弟,又是自己的外孙,可惜……不然他又何必舍本逐末,让苏惟青去给程越铺路呢?

苏惟青没接话,室内一片寂静。

童叔想了想,插话道:“我听我孙女说,那节目挺好的,Y台投资制作,有好多明星都抢着去呢?”

苏惟青面色不虞。

周徽祈看着苏惟青的表情,假装斥责,“小苏不是爱慕名利的人,你说这些干嘛。”

“好好好,不提不提。苏先生,喝汤。”

童叔把鸽子汤推给苏惟青,笑了笑,“我们老人家呀就是不会说话,其实周老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个消息想给你。”

周徽祈顺着童叔的话,拿出手机翻出图片,递给苏惟青看,“你妈妈的遗物,锦鲤荷花戒,有消息了,在马泰那里,参加完节目后,这枚戒指也是报酬之一。”

原来陆羲阳拍下它是用来送给马泰。

苏惟青低着头,目光沉郁。

周徽祈看着他表情,压抑着心里怒火,想起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孩子,叹声道:“苏苏啊,再过几个月,外公就七十五岁了,我让周逸办个宴会,把你正式介绍给那些亲朋好友,认祖归宗,好不好?”

苏惟青表情一怔。

他母亲是周徽祈见不得人的私生女,而他,是从来不被承认的存在。

以前,他不怨,不争,并非不渴望。但是现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苏惟青:“母亲都已经走了,没必要再折腾这些。”

周徽祈拉过他的手,眼泛泪光,“当年外公也是身不由己,如今思妤是没了,可骨灰还在国外呢,总不能让她做个孤魂野鬼吧。”

苏惟青不忍地低下头,他看着一老一少交叠的两双手,思绪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冬天。

那时候他攒够了下一年的学费,却被他爸偷去还赌债,幸好当时有一场比赛,奖金颇丰,他带着作品过去参加,却因为没有推荐人,刚转身离开,作品就被丢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什么推荐人,其实都是看你有没有靠得住的后台。

但那时他年少气盛,不懂这些,只是觉得自己的才华和自尊都被践踏,捡起作品就不依不饶地质疑比赛的公平性。

吵闹声引得一个老人走过来,翻着他的作品看了看,在他的作品推荐人那一栏,填上了‘周徽祈’三个字。

当年那双手厚实沉稳,有力地签下三个字,让他参加了比赛,获得了奖金,有了学费,还把自己引进了主流画家的门槛。

如今老人头发花白,眼眸浑浊,手也变得干枯消瘦,没有一丝温度。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苏惟青叹了口气,半靠在车上点燃一支烟,蘸着黑夜凉风抽完,驱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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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西西打秋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