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利刃的狂风几度刮碎身体,向晚没说谎,她不想死,至少不是现在死。留在崖上只有死路一条,跳崖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贴着悬崖跳下,试图抓到树枝或者野草稍作缓冲,可惜没有。
悬崖垂直而下,崖壁上只勉强生出点苔藓,根本触碰不了。幸好悬崖足够深,向晚翻身,在下降中看着越来越大的长河。
水黑则渊。
黑河涛涛而下,河水湍急,水流从高处砸下,溅起无数碎玉。崖底径直没入河中,根本没有稍微平缓的河岸。
眼见还剩十几米,向晚用力将松鼠爪嵌入崖壁中。
身子往下猛地一坠,坚硬石子抓出长长爪痕,爪子崩裂当即渗出血来。四周没有着落点,向晚缓过气息,一头跳进黑河。
饶是只有十几米,松鼠这样小的身子砸入河里时还是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不敢想象没有缓冲直接从上下砸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向晚尽力摊平四肢,试图浮起鼠身,但从高往低处流的河水实在过于汹涌,溅起的水浪不停怕打向晚,松鼠可不是水生动物,久久找不到支撑点的向晚肺部疯狂挤压,本就受过伤还没愈合的内脏好似炸开。
眩晕一阵阵传来,没能坚持多久憋住气的向晚松开口,身子没力的掉进水中。
戌时。
客栈众人全部怂着肩膀站在邢台处,还在城主府的杨掌柜匆匆忙忙赶来,肥硕的身子一颤一颤,和善的脸上全是细汗。
白宿立在最中,雪裘下如莲的袖袍轻轻扬动。
“五千只妖,只找回三千两百一十只?”
掌柜擦着头上的汗:“白大人见谅,此事实在是我们疏忽,我保证一只不落地全部带回来。后日,不,明日,就明日,我们给白大人多准备三千只活妖,就当我们给白大人赔罪!”
掌柜实在想不明白,他不过临时出去给岳丈庆寿,昨晚得到上面消息白大人要来,好不容易连夜回来,结果今天怎么就弄出这事。
白宿转身:“不用了,稍后我回主城。”
“什么?回……”
还没等掌柜反应过来,肥硕的身子炸开。
人群中刚爆出恐慌的尖叫声,站在前面的包括孙管事、账房先生、厨役长……在酒楼中地位稍高的人一个个炸开。
“快跑!”
“救命!”
漫天血雾笼罩整个邢台,白宿滴血不沾,目光扫过下面穿着穷苦瑟瑟发抖的杂役们:“给你们一个时辰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得到了允许,侥幸有了活路的人当即连滚带爬地逃了。
因为昨晚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眼珠子,五子很不开心,他手艺好,在客栈里备受孙管事看重。虽然他没个身份地位,但连账房先生都得让他三分,他可不愿意对着下贱的狐媚子男娼卑躬屈膝,今早便偷懒没来。
没料想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听到掌柜传唤,关乎性命的事他必须得来,不过来得晚些,站在了后面,正巧躲过了一劫。
看着掌柜和管事当场死掉,连根骨头都不剩,五子心无波澜。
他混在慌乱逃散的人群中,看了眼上面长得跟个神仙似的白宿,啧,果然残暴,不管妖还是人说杀就杀。
不过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好歹吉祥楼是望仙城里最大的酒楼,他们掌柜还是隔壁造极城凌家分家家主的上门女婿,听说那位家主颇为看重掌柜,如今白宿为了区区几千只妖杀了掌柜纵然有六少爷撑腰,但总归多出麻烦。
很像意气用事,不过转念一想又正常得很,因为一个人惹怒自己屠杀全家的事情,在修真界屡见不鲜。
他真不明白这种地位高的人想法。
五子耸耸肩,慢悠悠回去收拾包袱,他手艺还在,吉祥楼待不了有的是地方给他待,唯一可惜的就是他没亲手挖下那只金花鼠的眼珠子收藏起来。
*
意识昏沉中,后颈发疼,好像有什么拽着她往上游。
“咳。咳咳。”
水从肺部咳出来,向晚不适地睁开眼,四肢酸疼发胀,大脑很重、很沉,全身都泛着冷意。
天空晚霞密布,血色阳光笼罩着周围,耳边传来河水潺潺声。
撕裂的指尖颤了下,她这是被冲到大河下流,阴差阳错得救了吗?
突然,脸部一痛,像被什么东西狠狠踹了一脚。
向晚:?
这一脚明显更重,向晚皱眉侧头去找罪魁祸首。
尚带着湿润的雪白挤入眼中,大抵是白宿给的印象太深,又或者刚醒来意识还不太清楚,向晚以为是白宿。
指尖一弯,犀利地袭向这一团的脖子。
白毛兔子灵活往后跳开,还不忘又踹向晚一脚。
被踹个正着的向晚:……
清醒了。
不是白宿,是只还没巴掌大的白毛红眼肥兔子。
看着蹦出三丈远的兔子身上的半干白毛,还有明显全是谴责不满的剔透红眼睛,不论形状、瞳色、还是眼睛里的情绪完全和死气沉沉的白宿不沾边,但向晚脑袋一昏,险些又觉得是白宿。
她还没清醒。
向晚闭眼,感受着疲惫,再睡会儿吧。
耳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脸上有点痒痒的,想来是那只兔子正在探头打量她。
“谢谢你救了我。”
向晚突然出声,吓得那痒意瞬间消失。
如果是被冲到这里不可能会离河这么远,只能是有人,不,兔子从河里一路拖着她到这里来的。
没听到说话。
耳边还有点细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向晚睁眼,浑身雪白没有一点杂毛的白兔子就坐在她头边一掌的位置,慢慢地整理身上湿润的毛。
晚风吹过,在夕阳下蓬松的半湿白毛如蒲公英扬动,阳光透过嫩粉的耳朵,兔身圆润不大,看起来有点像海棠兔,眼睛却是很清浅干净的红色,而且身上的毛也更蓬松柔软。
兔子终于整理完,风一吹,身上的毛全都干了。向晚看着它,它看着向晚,随后兔爪从身下一摸,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块透白似羊脂玉的东西扔在她面前。
这是?
虽然不知道,但这东西看着便心神愉悦,松鼠爪捡起,石头温润冰凉,向晚爪子下意识收拢。
一股清透冰凉的气息从掌心穿过筋脉,往上蔓延,所到之处不适酸胀全部消失,随后眼前一黑,整个意识拉入黑暗中,眼前金字浮现。
“子欲长生,守一当明;思一至饥,一与之粮;思一至渴,一与之浆……”
是心法。
字体和古字相差不远,向晚大学时接触过一段时间并不难认。
她睁眼,意识退了出来。
趁兔子放松时手掌立马摁住兔子,不大的松鼠身子全部压上去。
“你是谁?为什么给我?”
“咕?”兔子歪头,红眼睛里全是迷茫,完全不懂向晚在说什么。
“别装傻。”
一只救了她,还给她修炼心法的怎么可能是只普通兔子?
向晚爪尖用力,兔子吓得四腿乱蹬,拼命挣扎着要逃跑。
“说。”
兔子还在一个劲挣扎,苦苦挣不脱,然后两眼一闭,吓死了,四肢僵硬,连呼吸心跳都停止了。
爪尖戳了戳兔子,没动静。
她稍微起身,还是没有动静,于是向晚往后挪开点。
方才还死掉的兔子立马起身要逃,但向晚比它更快,一个飞扑再次摁住了兔子。
假死逃脱不成,再落鼠手,兔子发出惊恐的咕咕声,看起来好像真的要晕过去,向晚才大发慈悲放开点桎梏。
一松,兔子就挣着要跑,松鼠体型实在太小,和这只兔子没太大差别,一不注意还真有可能放跑兔子。
向晚干脆变成人形,看见陡然庞大数倍的向晚,兔子惊得咕咕声都发不出来。
种种模样实在不像装的,不过向晚是唯物主义,逃跑遇到悬崖是因为望仙城本就建在悬崖边上。悬崖底下能遇到守着宝藏,送她金手指的灵物,简直全无根据。
一只手摁住疯狂踹她咬她的兔子,一只手扯下旁边的长草,从小在福利院做手工挣钱的向晚很快单手用草编织出一条草绳。
草绳拴住兔颈,一头绑在自己手腕上,确定不会断裂向晚这才松开兔子。
果不其然,刚松开兔子就死命往外跑,冲了几次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栓住。
真是没开灵智的兔子?
向晚心中存疑,仔细收好兔子给的石头。
单手托着兔子,向晚环顾四周,见掌心兔子还在不安分地挣扎,她随手折了点嫩草递给兔子。
兔子似乎愣了下,还是埋头细细地嚼了起来。
很快向晚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前面不远处的河边有颗柳树。
折下柳条,向晚快速编了个草帽和草衣,完美地挡住了她的耳朵和尾巴。
最后去河边照了照,脖子处的伤口愈合了大半,确定万无一失,向晚顺着河岸沿着小路而上。
马上天黑,她必须得尽快找个地方弄清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