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圆连忙又摆手又摇头：“小师叔怎么还迁怒呢？我哪里打得过您啊。”
姜爽又是一剑鞘过来拍在苏陵背上。
苏陵闷哼一声，这一下比刚才那几下更重，让他的背隐隐作疼，可他更不服气了。凭什么笨拙的大圆就能得到一句“不错”，而他却只能被批评得一无是处。
姜爽火气也上来了：“你昨日刚入道，剑法也才刚学会一套，今天就要和人打架？你拿什么和别人比？”
姜爽不是月皎仙尊，她脾气要暴躁得多。
她虽然要做苏陵的磨刀石，却不希望自己的徒儿成为一个莽夫傻子。大圆的身形在那里摆着，即使没有入道，他一剑劈下来也足够要了苏陵的命。
她要培养的反派徒儿，不管今后如何，她希望起码能教给他自保的本事。
就算他避免不了成为反派，姜爽也希望他是最强大的反派。
起码，不会轻易被干掉。
而现在，他显然还不够格。
所以他凭什么去挑战别人？
……
可姜爽越是这般说，苏陵便越是执拗。
他咽下喉咙里的酸涩，撇过头去不看姜爽，只眼尾微红地转头对大圆说：“跟我打一场。”
姜爽不点头同意，大圆自然也不敢点头同意。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可这场面并没有僵持太久，几个长老走了过来，正好看到这里不同寻常的气氛。
周围的弟子跟他们大致讲了讲事情经过，一位长老站了出来，他名号无望，是大圆的师尊。
论起来，这无望长老和苏陵还是平辈。
月皎仙尊的辈分高，连带着她的徒儿辈分也高。可那无望长老分明是来找麻烦的，昨日他好几个剑修的徒儿改修了其他道，那月皎仙尊竟然还让他们要收徒的自己来杂耍一般介绍自己，简直是奇耻大辱！
无望长老和几位熟识的长老们一商议，决定今日一起来看看，谁知一来就看到这番热闹——他的徒弟和月皎仙尊的徒弟竟然杠上了。
那苏陵一看就身子骨瘦弱，而他的大圆徒儿身宽体胖，别说用剑了，就是一掌下去苏陵都得瘫。
他能错过这样的好时机？
他满脸得意，呲牙笑指着大圆说：“月皎仙尊，大圆是我徒儿。既然两人要比，那便比一比就是了。”
大圆很听自己师尊的话，他只能咬牙站了过去：“请小师叔赐教。”
苏陵握紧了手中的树枝，面色发紧。
那无望长老又对大圆笑道：“去吧，点到为止，别让你小师叔输得太难看。”
姜爽脸黑了。
这明摆着是来找她麻烦的，想欺负苏陵来打她脸呢。
这能忍？
姜爽拦在苏陵身前：“干什么干什么，谁说要打了？你们几个来干嘛的，就为了看小辈打架来的？”
无望长老略带恶意地笑着：“仙尊急什么，昨日您可不是这般样子。看您昨日那姿态，不是说我们这些个长老都是平庸之辈，枉为人师。苏陵师弟可是您亲手教的徒弟，也让我们看看您教出来的徒弟是什么样子嘛，让我们做师尊的也学习学习。”
其他几个长老也附和着。
“是啊是啊，苏陵师弟/师叔应当是天纵奇才吧，也让你给我们看看本事。”
姜爽耍赖：“不给，不看，就不打。”
她脸皮厚着呢，几句话就想激将她？她才不上当呢。苏陵输了是小事，刚才大圆用剑她也看了，那力道不是现在的苏陵能承受的。
苏陵要出了事，她可就回不去了。
面子值几个钱，嘲讽几句她也不掉块肉，姜爽就不上套。
可苏陵不这么想。
他自己倒是不怕，可月皎仙尊在他心里是宛若神明般的存在，他怎能看到因为自己的怯懦而让师尊受辱？
他拉着姜爽的袖口，连忙说：“师尊我不怕，我能打。”
那无望长老又逼近了：“月皎仙尊你拦着做什么？听闻他来学堂上课你还要陪着来，总不能以后都要一路护着吧？他是剑修，又不是泥潭里的泥鳅。剑修若是连拔剑证明自己都不敢，还是趁早下山回家吧！”
这话听得姜爽一愣。
若这是苏陵必须经历的成长，她确实不应该阻拦。
她又看了一眼拿树枝的苏陵，再看了一眼拿着弟子剑的大圆，最终将自己手上的剑递了过去：“用我的剑，别怕。”
苏陵还没接过剑，那无望长老又跳脚：“你的佩剑是灵物！对决用你的剑那不是作弊吗！”
有长老递过来一把全新的弟子剑：“用这把。”
苏陵接过，道了句谢。
那剑很新，剑修的剑都是和剑修慢慢磨合的，顺手的剑自然能发挥更大的功力，现在却没有时间给苏陵去磨合了。再看大圆的剑，因为他已经入门了三年，那弟子剑也已经跟随了他三年，用起来自然是十分顺手。
姜爽心里有些忐忑，可她面上不显。做师尊的要是先慌了，弟子怎么办？
她只拍了拍苏陵的肩：“只管去吧，赢了是你的本事。若是输得太难看了，师尊再帮你找回场子。”
苏陵微微勾起嘴角，他的师尊果然还是在乎他的。
“我会赢的。”
少年一往无前，他站在了自己的师尊前面，去面对属于自己的战场。
*
“小师叔，得罪了！”
大圆率先发动攻击，他的剑如同一柄铁锤迎着脑袋直击下来。
苏陵虽然力量不足，可他的灵巧度很高。早在大圆的剑劈砍下来之前，他便就地打滚躲开了。这一姿态难免狼狈，可苏陵满脑子都想着赢，此刻哪里还想那么多，凭借的都是这些年来在村落受欺负打架的本能。
姜爽看得心脏都提到了嗓子口。
弟子剑都是开刃了的，她真的很怕一剑下去她的乖徒儿人没了。
大圆连续几次攻击没中，苏陵一直在躲避，并没有发起攻击。
那嘴多的无望长老又在场外大喊：“苏陵师弟，你怎么光会躲啊？是不是月皎仙尊教的你，有事情就往她身后躲啊？”
场上战斗激烈，无望长老这一喊，苏陵那凶狠的眼神扫过台下。可就是这一分神，大圆的剑再次杀到了，苏陵凭借身体本能仰倒避开那一剑，那一剑将他前额的头发都削断了，在他的脸颊处留下了一道血痕。
姜爽更气，她张口就骂：“苏陵凝神！别听这老|屁|眼|子放屁！”
粗俗！实在是太粗俗了！
堂堂月皎仙尊，修仙界第一修众生道的剑修，本该如明月皎皎，怎能口出狂言？
周围围观的弟子们炸开了锅。
“月皎仙尊怎么能说出这样的粗鄙之语！她在我心中的形象破碎了！啊，全宗门我最喜欢的女修！”
“月皎仙尊为徒爆粗口！这是真师尊啊！”
“怎么办我更爱了，我以后也要做月皎仙尊一样的女修！她好霸气！”
姜爽皱眉，她才不管那些弟子们喜欢什么，她紧张地抠着佩剑上的宝石，注意力都在场上。
无望长老被她一骂，差点一口气没顺上来。
他叉腰继续说：“月皎仙尊，不要以为叫你一句仙尊就把自己当回事，谁不知道你的那些破事！”
无望长老意有所指，但是姜爽又不知道他指的什么事，她坦荡荡地一点不害怕。
姜爽为了不让他干扰苏陵，就站在那里和他对骂：“什么破事？是你徒弟跟我跑了，还是你道侣跟我跑了？我这般仙人风姿，他们抛弃你选择我那当然是正确的。”
“你你你你……简直不知廉耻！”
姜爽：“你比较知廉耻，所以你过来找麻烦还要找几个熟人一起。怎么的，你自己一个人不敢过来学府见我吗？还是说你找来这几个吵架都不帮腔的木桩子，能够增长你的气势？”
旁边几个“木桩子”长老无端被提起，他们满脸尴尬，连忙跟无望长老拉开距离。
无望长老：“……”
别走啊，他骂不过！月皎仙尊杀疯了！原来只知道她剑法精妙，怎么骂人也这么凶？
有和事佬长老出来打圆场：“别吵了别吵了二位，你看场上这般焦灼，还是看看吧。”
无望长老仿佛找回了场子，又得意起来：“对啊，月皎仙尊你说那么多有什么用，要是苏陵师弟打输了才丢人呢。你亲传的唯一弟子，要是输给一个还未入道的……呵呵。”
姜爽撇了他一眼，无望长老禁言了，他有点怕月皎仙尊继续骂更难听的。不过还好，姜爽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再接茬。
众人又将视线重新放回场上。
苏陵摸清了一些大圆的路数，他的动作不像平常剑修，多以蓄力劈砍为主。
“他不会用刺。”苏陵想。
剑这东西有长也有短，许多刺客用的也是剑，那是可以藏在袖子里的短剑，灵活小巧，用的就是——刺。
「问天」剑法里包含了所有剑法的基础动作，其中有两个动作就是刺，一刺胸口，一刺脑袋。苏陵若有所悟，将手里剑送出去刺入大圆胸口。
“哎呀呀——”
大圆连忙躲开，他的胸口被刺中了一剑，还好小师叔的力气不够，不过伤了些皮，他没感觉痛。
苏陵一击不够伤害，却把自己送到了大圆面前。大圆找到时机，反手一剑砍向苏陵。
“唔——”
苏陵仓惶躲避，他第一时间避开要害，却还是用背去接了这一剑。弟子剑在他的背上划出长长的血痕，他穿着的弟子服都被划破了，刺痛感从背部传入大脑，他动作一顿，大圆的第二剑又到了，苏陵只能举剑去挡，谁知道大圆的力气太大了，那剑竟然直接裂开来了。
“大圆竟然这么大力气！”
“糟了，小师叔的剑断了，这还怎么比？”
姜爽抠紧了剑上的宝石，心想：他还是太嫩了，既没有实战经验，也没有足够的力气，看来培养一个反派徒弟还是任重道远。
这场比试看来是以惨败结束了。
无望长老那鸭子叫一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咱们比试点到为止啊，大圆你差不多得了，也给你小师叔留点面子……”
“没有结束。”
苏陵丢掉手中断剑，他抹了抹脸颊流下的血迹，捡起那之前的树枝。
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起来，他用树枝指着大圆：“那剑不合手，就算是用树枝，我也一样揍你。”
看着苏陵这般模样，姜爽不知为何想到《入门弟子基础剑法》里的注释：剑法为术，剑意为道，悟道修行者需知手中剑意；唯有剑意通达，方可所向披靡。
灵光如闪电般进入她的脑子，她大喊着：“苏陵，你是剑修，不是剑客。”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但是苏陵听明白了。
他已经入道，应该用灵力运剑，而不是像大圆一样一味用体能去劈砍。修仙者可毁天灭地，靠的不是庞大的体型，而是对于灵力的运用。
可要调动灵力，必须通晓剑意。
他双手握紧手中剑，眼里只有一个目标——打败前面的人。
只有打败他，可以证明自己的强大。
只有打败他，可以堵住那些长老的嘴。
只有打败他……可以为他的师尊挽回颜面。
苏陵的眼神里开始燃起杀气，吐息之间有灵气在身体筋脉之间流动，他感觉到自己的下腹丹田处隐隐发烫，就像有什么要破体而出一般！
杀！
是他的剑意！
剑峰所指之处，便是他的杀意！
大圆只觉周围空气突然凝滞了一般，他感到了彻骨的寒意，浑身的汗毛一瞬间立了起来。那种感觉，就像被一只饿狼盯住了，他开始战栗，凭借本能将手中的弟子剑格档在自己面前。
可那弟子剑怎可能格档得住！
苏陵一剑刺出，明明他手中的只是一根树枝，明明那树枝还未曾碰到大圆，可那树枝前端迸发出金色的光芒，那光直击而来，大圆感觉自己飞了起来，而手中陪着他三年的剑——
断了。
大圆的剑也断了，他被击飞后吐了一大口血，他感觉自己应该是断了几根肋骨。
可不知为何他心中无比畅快。
这是大圆第一次直面剑意。
这才是剑修。
真正的剑修靠的不是手中蛮力，他们靠的是薄剑锋利，靠的是一往无前的剑意。
那剑意和他所擅长的完全不是一种东西。
他突然就懂了，自己不是当剑修的料。
他的师尊无望长老站在那里看他，拂袖大骂：“废物！”
而月皎仙尊走上前扶住苏陵，她翻找着手中丹药，小心地查看着苏陵的伤势。她似乎并不在乎输赢，眼里只有她的徒儿。
大圆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和那把用了三年的剑一样断了。
他三年未曾入道。
三年练的剑法，还不如小师叔学了两日，或许他的道本就是错的。
他捂着自己肋骨躺在那里，却忍着痛意跟无望长老说：
“师尊对不起，我丢人了。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剑道，请您将我逐出师门！”
无望长老：“你被苏陵打傻了吗，你在胡说什么！”
他昨日已经丢了十几个徒弟了，大圆虽然未入道，但是却是个实诚人，在伺候他生活起居的方方面面都做得很好。要是大圆也走了，谁还能伺候他那么周到？
“这里好生热闹。”
周围随着声音望去，发现是掌门蓝衍和闻庐长老到了，说话的正是闻庐长老。
闻庐长老看着躺在地上的大圆，说：“无望师侄，你这徒儿看着更像我刀修啊。昨日听闻宗门里有巨变，我便来看看，没想到一来这里就看到这样一个好苗子，不知道这位小弟子愿不愿意试试刀修，不能入道我也不收你钱的。”
无望长老本来愤愤，可一回头看到是闻庐长老哪里还敢多言，那闻庐长老是刀修，出了名的暴脾气。月皎仙尊近日里发疯也就是动动嘴皮子，得罪了闻庐长老他可是敢追着人砍的。
如无望长老这样“聪明”的修仙者，向来是欺软怕硬的。
可他没想到月皎仙尊竟然也是个硬茬子，咬一下硌的他腮帮子都疼啊。
大圆方才还死寂的眼神里突然又多了一束光：“我、我愿意试试！”
无望长老心脏一阵抽痛，这场比试他丢脸又丢人！真是亏大了！
而姜爽还在一旁给苏陵喂丹药。
掌门蓝衍看着她气不打一处来，脸上向来冷淡的平静却有了一丝龟裂，他的声音里带着怒意质问姜爽：
“昨日还没拆够，今天又拆？！”
姜爽身子一僵，看着学府外殿的地砖碎了将近一半，附近的竹林也被砍得歪七扭八的。
她连忙指着无望长老，一脸无辜地丢锅：“都是他要打的，我是拦都拦不住啊！”
蓝衍的眼神轻飘飘地扫过来，他指着姜爽和无望长老，薄唇吐露的话语冰冷：“两徒儿打架，你们都得——罚！”
姜爽一脸哀怨地望着蓝衍，这师兄是不是跟她有仇啊？
而另一边，无望长老牙齿都要咬碎了，他不仅丢脸丢人，竟然还要破财！他今天出门一定是没查黄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