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明濯奔跑在宗门中,她心急如焚,直接冲入师父的房间,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框,一时之间说不上话。

燕玄刚从牢房归来,正在洗脸,准备休息。她见明濯也不意外:“你师姐呢,你们不是说明日才能启程吗。”

“我先回来了,她在后面。”

“渡劫如何?”

“师父!”明濯急着打断燕玄:“师父你要处罚大师姐吗?”

燕玄一遍擦手,一遍不慌不忙地坐到床铺上:“现在天色已晚,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谈。”

“可是师父……”

“濯儿,你把明风看太重。我问你,若你是宗主,她犯下如此的错误,你要如何处罚她?难不成你会让她全身而退?若不是在宗门犯下错误,而是犯下了更严重的,会毁灭三界的错误呢?你是否也要为了她与全天下作对?”

明濯低着头,颇有不满:“可是她不会那么做啊……”

“你信任她,这并不是坏事。可她做了,她确实做了辜负了我们的信任。你以为我便不痛心吗?濯儿,有些事是凌驾于个人情感之上的,那便是大义,是正道。”

明濯沉默不语,论道她怎么能说得过师父,她只是想为明风说几句求情的话罢了。燕玄见她并未真的服气,于是发问道:“你有何不懂的吗?”

“师父,正道到底是什么,它不该是个能令所有人都幸福的美好存在吗?为何现在它使明风师姐站到了我们的对立面?明风师姐不希望看见这样的世界吗?”

“正道并不能使所有人都幸福。‘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幸福也是如此,总有人会不幸,总有人会做错事。明风不知自己是在做错事吗?她知道,但她仍要去做,这是她心中的邪念压过了自己的正念,她的阴阳平衡被打破,因此犯下了错误。犯错的人是她,是她自己站到了错误的一方,并不是道的错。”

“道”是什么?明濯没有任何准确的概念。她生长在宗门,师父和师姐们将她保护得很好,她的内心如同白雪般干净。善与恶、正与邪,这些相对的概念只在书本与他人的言语中出现,她无法切身体会。只是师父说要好好修行,努力修成正果,她便努力;只是大师姐说一定要做个好人,心存善念,她才总是对他人友善。而如今,她一直视为榜样的师姐成了罪人,这似乎昭示着明濯的信仰、准则什么也都有罪。这是她这辈子经历的第一次“背叛”,她必须要得到一个答案。

燕玄不许其他任何人去探监,甚至没有几个人知道明风到底被关押在哪里。明濯费了许多力气在宗门中打探消息,她怎么都想见明风一面,确保她平安无事。这事自然传到了明钰的耳中。

她在练武场观摩弟子们习武,弟子都很卖力,她坐在藤椅上,身上盖着狐裘,面前还摆着个火炉,惬意得很。她见明濯从边上匆匆走过,喊住她:“濯儿,准备去哪儿?”

明濯并不想让明钰发现自己,因此才鬼鬼祟祟地贴着墙根走。明钰是明濯的几个师姐中她最不喜欢的,在明濯小时候,明钰经常想着法子捉弄她,开一些会让她难堪的玩笑。明钰极其顽劣,不守规矩又目无尊长,却又是宗门众弟子中境界最高的。她多在仙界,行无定踪,有时一百年都没有她的消息。只有偶尔上山来学艺弟子,报出她的名字,说自己已被她收为弟子,大家才确信明钰没有在哪里丢掉自己的性命。

“我……我就散散步啊。”

“你要是闲着无聊帮我看看她们练武。怎么这么笨啊,我都说了步伐要和拳法一致。”明钰微笑地看着那位犯错的年轻弟子,笑里藏刀。明濯没好气地说:“四师姐怎么这么尽职尽责,平日里从没有见你主动指导过他人修习呦。”

“谬赞了,你那蠢师姐还跪在大殿前,忘了自己现在该接管明风师姐的职责,处理宗门内事务了。没办法,我只能难为我自己了。”

明濯看着她那一身温暖的衣服,一字一顿:“是难为你了。”

“既然如此,我的好师妹就应该主动为我分忧啊!你帮我看一会儿,到时候你去仙界我请你吃酒,如何?”

“师姐你要是没事,我就走了。”

“别走哇。”明钰懒洋洋地从藤椅上起身,一只手挽住明濯的脖子,将她拉近到自己的面前。明钰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明濯并不讨厌,但她不喜欢除明风以外的人与她有任何的亲密的举动,这不符合礼节。明钰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在找你的好师姐?哎呀,别这么意外,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明风在哪,我也不和你卖关子了,到时候你去凡间了你要帮我去见个人,可以吧?”

“什么?可是我并不会去凡间啊。”

“师父还没和你说吗?真奇怪,不过应该就这么几天了。”明钰松开明濯:“考虑考虑?全宗门只有我才能在这件事上帮你呢。”

燕玄虽帮助明风压制心魔,但此事她不愿让任何人知晓,每到夜晚她便避开众人,独自一人前往地牢,两人从未有过过多的交流。她们都还没有想好如何面对彼此。明风的体力在不断地恢复,在这幽暗寒冷的地牢中,她只能与自己的心魔作伴。她拒绝承认自己每日都在期待师父的到来,她抗拒着那些从心底萌生的悲喜,那些复杂的情感使她头晕目眩,也使她变得软弱。越是如此,她的心魔越是肆虐。燕玄说:“你要直视你的内心。”可明风缺乏基本的勇气,内心的那团虚无只要触碰,就要将她整个吞噬。她做不到,她就是无法完全压制心魔。燕玄无计可施,恨铁不成钢,在前一天晚上说自己不会再来牢房,明风不知师父是否只是说气话,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但牢房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接近。

明风当然知道,造成这一切糟糕局面的人是她自己。她总是会想起那天在大殿上纷纷下跪为她求情的弟子们,她们为何要费心拯救一个追求自我毁灭的人?明风觉得自己愧对于其他人的信任,依旧觉得师父一开始的决定没有问题。只是她更希望自己能被干净利落地处死,是师父给予了她第二次生命,倘若师父不要她了,她更希望自己能自我了结。

脚步声渐渐接近,明风以为是师父,便坐直了身子恭迎她的到来。送饭的弟子打开牢门,她抖落红色斗篷上雪花,将饭篓轻轻放在一旁。明风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明濯?”

明濯拿下斗篷的兜帽,她见明风如此虚弱,头发也乱蓬蓬的,完全不是平时衣冠楚楚的样子。她急切地跪在明风的面前,双手握住她的手,还没来得及嘘寒问暖,明风便严厉地说:“你怎么在此,师父说过任何人都不可以来见我。”

“可是……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是否安好。”

明风将手粗暴地抽出,起身背对着明濯,她的语气可不比这布满牢笼的坚冰好到哪里去:“快走吧,若师父知道了她会发火。”

“我不怕师父。”

明濯不知明风如此冷漠的原因,明风沉默不语,只是背对着她。明濯不解,平日对她那么友好的大师姐从未这么和她说过话,她明明也没有做错什么。“明风师姐……”明濯一面唤着明风的名字,一面去扯她的衣袖,像个委屈的孩子。明风很不是滋味。她见明濯平安无事,便已知晓她此番渡劫应当是无比顺利。明风本该为她高兴,可心中的妒意是那么的使她煎熬。她并不应该怨恨这个单纯又努力的孩子,也不该怨恨那个偏爱她的师父。

“你发誓,待到这个孩子出世,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我发誓,我一定会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看。”

可怎么会有人嫉妒自己的女儿?明风强迫自己转过身,望着这张与故人如此相似的脸,难以露出笑容。明濯还是第一次见明风有这么悲伤的表情,那一瞬间,她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与明风相识,她一点都不了解面前这个女人。

“你和你母亲生得一样动人。濯儿,你没有理由为我多费心。应该是我照顾你,你只需过好自己的生活,幸福安康便好。听话,别再来了。”

“可是师姐……见你受苦,我又怎能开心呢?”

“笑话,怎么你的喜乐忧愁还与我有关了?”

“我——”

牢房门被缓缓地推开,站在门口的燕玄看到正在拉扯的两人,丝毫不感到意外。但她还是冷撇了一眼明濯一眼:“你怎会出现在这里?”明濯不敢回答,燕玄摇摇头:“我知道是谁。定是明钰唯恐天下不乱。”明濯刚想为师姐求个情,燕玄画风一转:“正巧,你们都在,我有要事告知你们。

明风,我将传授你一套功法,你负责将这套武功教授给凡人,让他们学会如何从妖怪与恶鬼中保护自己。自神魔大战后,魔界被重创,他们失去了直接入侵仙界的能力,他们想要指染凡间,把凡人化作他们的奴隶,把凡间化作炼狱。凡人学会了如何用火驱赶野兽,学会了如何躬耕劳作,现在却不团结一心,各个部落与国家在争夺地盘,天尊心生怜悯,让我们众神想办法协助凡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是我挑选出的适合凡人修行的功法《血剑生》。濯儿,你与明风同行,我委你重任,明风是你的下属,你可随意差遣她。因此,有何事由你向我禀报,懂了吗?”

明风万分意外:“师父,你为何要传授给我?我现在是有罪之人啊!”

“正是因为你是有罪之人。这套功法讲究相生相克,修炼难度颇大,稍有不慎则有可能使修炼者走火入魔。我已经尽量削弱修习的难度,但我仍认为有所欠缺。明风,你跟着我时间最长,境界一直无法突破,你最能体会修习时的瓶颈与阻碍,由你做第一个修习者最为合适。你需先完善这套功法,自然,你直接教授凡人也未尝不可,总有天资聪颖的人能学会。”

“师父要我自己写功法?!”明风瞪大眼睛,她可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能力。燕玄可不管她的反对意见,接着对明濯说:“兹事重大,事关黎明苍生,你不可意气用事,也不可徇私枉法。这可是天尊派下的任务,完成后少不了赏赐。”

说到这,明濯明白了师父这是想让师姐戴罪立功,连忙欢喜地接下任务。可是明风可没有那样的想法:“我不去。”

“现在管你的人可是明濯了,对我说没用。”

燕玄的表情有几分幸灾乐祸,明濯还没发觉自己已经被师父坑骗,于是仰着脸对明风说:

“那师姐,我们去准备准备吧?”

一面是事不关己的燕玄,一面是的单纯的明濯,明风实在不想在此刻伤害明濯的情感,只能先点头。只是她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自己绝对不会多做任何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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