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钰在附近的酒家把自己的酒葫芦打满，她没给店家留下钱，她心想自己再一次拯救了这些凡人的性命，拿些酒作为回报又没什么大不了。她坐在堤岸上，一边喝着酒，一边凝视着水面。平静的水面突然泛起大股粉红色的泡沫，明风随后踏浪而来，她走到岸边，甩了甩头，将头发上的水滴甩干净。
“你真像小狗。”明钰说：“我还以为你死了，都想好给你的挽联上些什么了。”。她将酒葫芦扔给明风，明风喝了一大口烈酒，重重叹息：“真难喝。”
“难喝还给我。”
明风将剩下的半壶酒一饮而尽，将酒葫芦扔给明钰：“明濯在哪儿？”
她们穿过海州城，海妖已除，陷入昏迷的百姓也渐渐苏醒，他们打开门准备迎接新的一天，却发现有军队已经在街上巡逻。他们打着“天子”的旗号，要求百姓暂时不要离开自己的住所。明风和明钰从这些军队的身边走过，他们并没有阻拦两人，明风问：“这些军队从何而来？”
“那都是连夜调度来的。还不是为了摆平你的篓子。”
“我又做错什么了？”
“你想想，这些无辜的民众要是一打开门，发现外面全是你杀的妖怪，会怎么想？你觉得他们会接受自己几十年活在一个妖怪的统治之下的事实吗？那个云国王会对外承认自己和妖怪做了交易吗？当然不会。一旦遇到明濯的事你便容易失控。是你教会我在凡间行事的原则，我们要掩人耳目，最好不要让凡人知晓我们的存在，你也就一百多年没下山，怎么做事这么欠考虑。”
“你没资格训斥我。”明风冷眼以对，明钰反倒笑起来：“被我训斥是你的荣耀。有些人这辈子想被我训话都等不到。”
“少拿你以前的‘好事’来吹嘘。是他们赶过来杀我的，我又不能束手就擒。”
“在此事的处理上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你比明濯大得多，你怎么能全部顺着她的性子来，让她一个人孤身待在敌营，你确实够信任她。但是别忘了，我们的小师妹到现在可是一个人都没杀过。你不教她如何杀伐决断，如何识人，你让她如何在凡间生存。”
明风沉默了，她也赞同明钰的话。可她私心不愿明濯沾染凡间的邪气，希望自己能保护好她。明钰看穿了她心里的想法：“你不能总把她当个小女孩看待，你不教她，总有人会以别的方式教她。”说到这，明钰压低了嗓音：“我们也是收到来自海州城的消息才能及时赶来控制局面，那妖怪的信不知道现在被多少人看到了，明濯的名字应该已经被不少人知晓，你们接下来难免要遇到不少麻烦事。”
她们走出城，外面驻扎不少军队。明钰带着明风来到主营帐前，一股草药的香气混着灰烬燃烧的味道一同传来，两个在营帐前把守的士兵拦住两人：“圣女正在施法，还请稍等片刻。”
“圣女？”明风又看了一眼天子的旗帜，她缓缓地问：“明钰，你在凡间都在做些什么？”
“当然是在做有意义的事情了。”
明风知道当朝天子的祖上有巨人一族的血脉，“天子”之称并未夸张。如今礼乐崩坏，天子早不是各诸侯拥护的统治者，他们自立为王，用尽一切手段相互讨伐，想要占领更多的领土。而周天子的世俗权力一直被削弱。但周天子可是当初神魔大战时仙界钦点为神使，是仙界帮助他登基。周天子成了神在凡间的发言人，这一神圣的使命直到今日仍在履行，但随着皇室衰落，不少仙门也不再愿意拥护周天子。九天宗从未就凡间神使的事情表态，但燕玄做事滴水不漏，留后手也不无可能。
“是师父让你保护天子一族的吗？”
“你以前也不在乎我天天在做些什么，现在关心太晚了。”明钰有些反常，她表现出十分抵触的态度。明风双手交叉放在胸口，瞥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明钰，漫不经心地说：“那我明白了。”
“别瞎说。”
“我什么也没说。”
“明濯呢？”
“应该在里面。”
明风和明钰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两人的气氛便极其微妙。毕竟明风曾经花了几十年的时间要杀死的敌人，一下子成了她的师妹，并且她又做了师门中第一个悟道之人，这种巨大转变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明钰倒不会总是揪着过去不放，她只是觉得她和自己的师姐实在没有什么话可以说。明风不会让明钰感到无聊，光是猜测那双浅色眸子下藏着怎样的心理斗争便使她感到有趣。两人就这么并排站着，虽然不像两个仇敌，但依旧给人一种关系冷漠的印象。
时间接近正午，明风抬头看向如火般炙热的太阳，她身上湿透的衣服也差不多要干了。一个护卫终于走了过来，允许她们进入营帐。
营帐里缭绕着烟雾，明濯躺在床上，明风连忙来到她的身旁，检查她是否有事。一旁的简易木桌前坐着一名女子，她优雅端庄，一身朴素的麻衣。她面容消瘦，一脸疲态，但这无法掩盖她那不凡的气质。她坐在桌前，一只手托住自己的头，微闭双眼，令人怜惜。面前摆开还未整理好的针匣和杵臼。她见明风和明钰来，摇晃身子准备起身行礼，明钰忧心地揽住她：“累了一晚上吗？就不要勉强自己。”
明风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明钰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圣女摇摇头，微笑着说：“并无大碍。是我自己技艺不精，竟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才将锁魂钉取出。”说着，女子朝明风自我介绍道：“我叫姬寒。想必阁下便是明钰经常提起的明风大师姐。”
“正是在下。”明风行礼：“感激你对小师妹伸出援手，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好在只有一根锁魂钉，明濯的根基并没有受到影响。只是她之前吸入不少毒气，导致她一直无法苏醒。我已经用过药，只需再调整几日她便能恢复如初。”
“多谢圣女。”
“太客气。明钰的师姐妹，我没有理由不救。”说着，姬寒望向明钰。那柔情似水的双眼，哪怕是天底下最愚笨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的爱意。但明钰表现得相当冷漠。她后撤半步，问明风接下来准备做什么。明风轻抚过明濯的脸颊，明濯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师姐，她半是喜悦，半是忧愁。她不知自己的师姐怎么会这么狼狈，她只觉得是自己没有戒备心，被敌人这么简单地俘获，拖了明风后腿。她有气无力地说：“师姐，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是我做得不妥，让你在那吃了不少苦头，该责怪我才是。”
“他们没伤到我什么，只是我的玉佩，那个娘亲留给我的玉佩……被他们拿走了。”
“没关系，我会把它找回来的。”
“我们的大师姐又随意许下承诺了。没把握的事情还是不要随意许诺给小孩子，要是明濯伤心了怎么办。”
“那你就帮着我一起找。”明风没好气地说：“我还有个徒弟要接，我稍后回来。”
森林一股瘴气，昨晚那些要来讨伐她的农民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明风猜是妖怪动的手，不过此事接下来应该都会算在她的头上。她想起来刘鱼的另外两个儿子现在下落不明，以后她又会多出好几个仇敌。“唉！”她难免心情低落。此时，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师父。”
空悠从灌木后静悄悄地钻了出来，她灰头土脸，不过身上并没有伤。她一见到明风，连忙跑到师父身边，明风拍了拍她的头：“没受伤吧？怎么没有躲在小屋里？”
“我老是等不到师父来，就自己跑了出来，结果……结果就看见…… ”
“没事，没事，一切都解决了。再也不会有人敢伤害你了。”
至少这句话，明风并不是在随意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