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认亲

忻京城内,最为繁华之红粉楚楼,当属玉琼楼,京内男子亦称阆苑琼楼。

“扶蕊娘子,你与玉琼楼订的五月清约是昨日到期,那今日待客总也没错吧?何况至时再推脱,妈妈我与贵客可难交代啊。”

扶蕊微抬起睫毛,望向愁容一片的红妈妈,嘴唇几乎要咬破,片刻后,终是轻叹一声。

“扶蕊不该教妈妈为难,烦请妈妈传人吧。”

“扶蕊娘子不必再打扮,如此便妙极。”

红妈妈一路喋喋不止,二人行至最末的房间,随即红妈妈招呼着轻扣两下木门,便推推扶蕊自让她进屋去。

“奏个《美人意》吧。”男子的声音徐徐吐出却带着清冷,带着低浪,传进扶蕊耳中,他的脸整好被矮屏风挡住,看不真切,只看得出屏风后的身影,彼时正优雅的微扬酒盅,品着烈酒。

“嗯。”扶蕊浅应一声,捱着过去,将宽大的袖子向上提了提,继而抚琴,琴弦拨动,音声缠绕玉指,音越凑越近,谱写成美人心意,婉转迂回,难知曲调何向。

屏后男子在曲初便放下了酒杯,略正坐,立耳详闻,正陶醉迷离之际。

“啪。”

琴弦断开,向两边猛得弹开,此时扶蕊的手指尚无瑕躲避,待她定目一看,右手掌已血迹横飞。

“请公子见谅,奴伤了手……”扶蕊语中有些不安的望向屏后男子,只见他身子微微前倾,缓缓起了身。

扶蕊望向那双走出屏风的锦靴,与靴子旁的描金大氅,绣有缠枝牡丹竹叶暗纹的长袍襕衫,再向上是玉带钩,尚未待扶蕊将人脸看清,头顶人便开了口。

“别来无恙,少姜公主。”

扶蕊脑中有些恍惚,盘着的双腿僵住不能动弹,举起的血手紧紧地攥着,手背生出五根白筋,抚琴的左手狠拨了一轮琴弦,五年不见,他的声音减去青涩,她竟未发觉。

“晏如温。”

扶蕊的声音嘶哑如裂帛一般,她几近是挤出这三个字,琴上指尖却狠刮着琴身不放,发出刺耳的滋啦声,右手紧紧捏着伤处不放,粘稠的血滴落在琴弦上,挂着数粒血珠。

这个晏如温,犹如神一般不偏不倚的今日降临,额头上不就大大写着“嘲讽”二字么。

晏如温望着她满手鲜红,从袖中取出一方青帕,蹲在她与琴的前方,双手呈帕兜着她的手,利落得环了两圈打上一个结,嘴上确是异常损人。

“啧啧,不过五年不见,你竟如此狼狈。”

扶蕊却紧紧盯着此人的手掌,不甚白皙,掌根长着浅茧,虎口隐约得见微凸起的刀痕,这令她略有快意,冷嘲道。

“还活着便足矣,只是能比晏公子过得安遂一点罢了。”

“哈哈,毒舌。”晏如温不怒反笑,弯着唇,笑意不达眼底:“少姜,随我回赵国如何?”

“你不是来兑现承诺的?”扶蕊青眉微蹙,她还记得他们互许的承诺是:她治好他的腿疾,他为她寻个安稳国家度过余生。

“自然,只是你不想为亲人复仇吗?你的君父、阿娘、还有未出世的侄儿?”

扶蕊心尖颤了两下,她还有未出世的侄儿?那个一向唯恐阿嫂发火的怯懦阿兄,那个一有好东西先紧着自己的阿嫂,原来他们求子求了五年,却求到了阎王殿。

“你怎么知道我有未出世的侄儿?”扶蕊脑中迅速闪过一抹灵光,扭身一把抓住晏如温的衣袖,鲜血染尽了他的帕子,滴落在他宽敞的描金大氅是,染的金线尽褐。

“这就需你随我回赵国一探究竟了。”晏如温卖着关子不直说,故意悬着她让她纠结,须臾,扶蕊又发问。

“好……那我随你回去又该当如何?”

“说也简单,做也不难,我助你得民心,你助我得天下,灭金国。”

扶蕊有些震惊,这两句话他说的如此简单,何以见得她能做到。

“晏公子莫不是真吃醉了,已然酒话连篇了。你尚可得天下,我一个身处青楼的歌妓,何以得民心?”

“一切皆有路通,只需你跟我回去。”

扶蕊怀疑他送来的是一艘巨大贼船,而不是一捧鲜花,然她尚想知道此时是谁在赵国等着她。

“几时出发?”

“现在。”

马车行过城门,扶蕊掀起帘子最后再看一眼这个困住她八载的高大城墙,送别一段后,心中已然安定,既已别,便不复相见。

“不过,晏公子为何不骑马或是另起一辆马车,偏要与我共挤在一处。”扶蕊不解道。

“还未见半日,你便觉得我眼烦了么?”

晏如温闭目端坐着,却无法定住,随着马车颠来颠去,抖得身子左右晃着,可显着好笑了,扶蕊吞吞笑意,不表现出来。

“岂敢。”

马车不停颠簸五日后,终的来到赵国边境。

“晋王殿下。”

晏如温先下了车,撇了眼前恭敬行礼的二人,朝着一边的郭副将挥挥手。

“你去将人的住处安置一下,再留给她半日时间空闲,本王须去换洗一番,过会儿你再寻过来。”

郭副将领命退下,只留着另一边男子翘首望着马车内。

马车内的扶蕊有些难堪,这男人又是拍拍屁股离开了,徒留她一人,谁人亦不熟,她如何自处。

扶蕊腹诽着掀开马车帘子,扑面而来一阵雄黄散味道,尚未待她鼻头缓过来,面前即而伸来一只手,要搀着她下来高高的马车,她尚未抬头看,先道了谢。

“谢谢,不过不必……”

“小妹……”男子的声音有些呜咽噎,脱口二字,惹得少姜心口窒息,喘不上气,也吐不出来,她的气血蹭的一下冲上脸,面上滚烫,眼周泛酸。

少姜眼前渐渐模糊,她猛挤了两下眼皮,将眼泪丢掉,甩开帘子,望着那个八年未见的唯一血亲,不觉间,自己的声音也哽咽了。

“阿兄……是你,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呜呜……”

八年前的少姜,在和亲路上的二十日里未哭,被夏国生民指骂为妖孽的那三年也未哭,只借今日,将事态变化与血亲相聚,哭个痛快。

她看见了阿兄通红却饱含沧桑的双目,再多的追问也说不出口,他们俩的相拥,隔着太多不敢说,何苦挑破,只会让人流出血泪来。

“小妹长高许多,也变瘦了许多。”

“阿兄也瘦的多了……”

二人分了开,双手却都紧紧抓着对方的臂膀不住寒暄着,直至郭副将沉稳的脚步传来。

“少姜姑娘疲乏一路,锡公子也莫总把着人家不放了。”

“对对,瞧瞧我昏了头,小妹赶路辛苦了,合该去洗漱一番。”少锡赶忙将妹妹的手放下,自己尴尬的抓抓大腿。

“那烦请将军您带个路。”少姜不知郭副将姓甚名谁,只得吸了两下通红的鼻子,笑的难看得对人家客气道。

“少姜姑娘唤在下郭副将即可,晋王殿下早早为您备好了营帐,请您随在下前去。”

郭副将引着少姜行到一个不大不小的营帐旁止了脚。

“少姜姑娘,军营无女侍,还请姑娘自行洗漱。在下须向晋王殿下请命,便不再打扰了。”

“郭副将……”少姜望了望周边寂静的营帐,心中疑窦丛生,唤住要离开的郭副将,但见他停下转身后,继续问道:“军中是否有大事发生?”

郭副将眼眸低下,原来晋王殿下未与少姜姑娘言明。

“姑娘的疑问,还需您亲问晋王殿下,殿下的营帐便在不远处。”

郭副将抬手直指不远处略大些的营帐,顶上插着黄色与红色二旗,与周围的单只红旗营帐区分开来。

少姜进帐迅速换洗好,穿上干净衣服,快步赶着要去找晏如温。她知晏如温快马将她带过来,先是认亲又是安置,必定有所求,而她又有什么特殊,她的医术?加之方才她刚下马车的药雄黄味,难道军中有人生病了?

一路走来,她看见地上一片片撒着大量黄色药粉,营帐旁的地上尚有几处药渣堆着。

“好好好,咱且不说那女子能否识得这疫病。就说如今至关要紧之事,当是告禀圣上,请求增派医侍、援送草药,助我等研制出解疫方子啊。”

“你们钻研二十余日了,可研究出一点头绪?还有头脸向陛下请药。”

“……齐小将军何苦咄咄逼人,本官也是活着第一次见疫病……”

“小妹来了。”少锡正扶着额直立案边,手中举着一本书左右翻着,面前案上尚有小摞大小不一的册子,看见挑起帐帘入内的少姜,招呼她进来。

少姜放下帘子,只见着里面一堆男子围着晏如温,他却宛若个雕塑般自个端坐着中央,执只笔于案上写着什么。

众人见少姜进来皆停了口舌,一应望向她这边。

“少姜姑娘,想来你亦察觉些许了,那烦请张医师,将所知一应告知少姜姑娘吧。”晏如温手下未停,洒洒写完一本,腾手又翻开另一本。

少姜一路来也大概料想到了,连同赵国京内而来的太医一时无法医治的病症,无外乎野外而来的疫疾和不知名的毒,然这些亦是苗医最为擅长的。

那晏如温不肯告诉直接自己,莫不是觉得自己会怕而不敢来?少姜回首看看一旁的少锡,若不是亲眼得见阿兄为他所救,怕是晏如温也没底气告知她实情吧。

“这位……少姜姑娘,不知你可知一种疫疾,所得之人身上长满红斑,且畏寒冷颤、头痛异常……”张医师顺顺颌上的山羊须,徐徐讲来。

少姜闻着张医师的描述,青眉越蹙越紧,心头却将这病猜透了七分。

“敢问,红斑可是小粒且遍布全身,各人颜色不一?”

“额……正是,少姜姑娘可是见过此病?”张医师不可置信的瞪着老眸,旋即垂眸掩下失礼,先前他的呼声太高,以至于此刻他的震惊显得格外突兀。

“未曾亲眼见过。”少姜轻轻摇头。苗医医术未曾有医书记载,她也仅靠着自己的满腔热衷自小跟着师傅学着,此刻若要她精准得说出疫方,属实是在为难她。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二次和亲公主
连载中小隐弱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