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桌上摆放着饭菜,正悠然升腾起热气,香气扑鼻,光是闻就令人食欲大开。
可这桌边的两人却是无言相对,自顾自低头着,一点一点拨着碗里的米饭,谁也无心吃饭。
终究是赤章雾先沉不住气,放下筷子,神色愠怒,撇过头去,望向窗外,说道:“我一再告诫你要小心,那石獜是什么东西你不知道吗?竟还吃他给的东西,还同他闲谈,若是他在那吃食中动了手脚,你当如何?”
姒苡不接话,只垂着头,向嘴里送着米粒,只是每一筷子都没有夹起多少,就像是做样子吃饭。
窗外天色已然全暗,日间的热气一下子散了去,薄薄的凉意悄然覆了上来。
屋里静谧着,只听得火燃着枯木的迸溅声,更令人觉寒凉。
见姒苡不说话,赤章雾觉得胸中更为烦闷,于是走到书桌旁,随手抓起一卷,实则一字都没能看进去。
看着看着,赤章雾出了神,回忆起和姒苡刚相识的场景,忽而想起,自己说要照顾好她,现在竟然将她一人扔在桌旁,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刚才的话确实有些重了,不禁心生愧歉,起身走回桌旁。
正要开口,只听见细细的啜泣声,可姒苡仍垂着头未曾一刻放下手中的筷子,乍看之下,并无异常。
赤章雾蹲下身,抬起头看向姒苡,心中一颤。
姒苡的脸庞挂上了两行晶莹的泪珠,眼中甚是委屈,可即便如此,也依然不动声色,若不是偶尔传出来有细细的啜泣声,根本瞧不出有何不同。
赤章雾心疼不已,赶忙拉过姒苡的双手握在自己掌心中,姒苡的唇微微颤抖着,苦咽下了嘴里的食物,缓缓将目光落于赤章雾的眼中。
“不哭不哭,我的好夫人,都是我的不好,惹夫人伤心了。”
这一安慰反倒使姒苡沉不住气了,撇下嘴角,呜咽着哭出了声。
“我自幼不知父母是何人,亦无兄弟姊妹,无人当我是家人,独自立于这世间。而又被当作祭品嫁给了你,方觉这一生有了牵挂,有了陪伴。”
姒苡哽咽着抽泣,接不上气来,待缓了缓,继而断断续续说道:
“那石獜为我送来糕饼,与我交谈,我能觉察到他并无恶意。自幼我便从未有过友人,如今也只是希望能与他交好,偶尔闲聊两句罢了。”
“我知晓,好夫人,不哭了,我都知晓了。”赤章雾急忙想要拭去姒苡脸上的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我知晓你是担心我,我亦警惕着他,片刻不曾将貔铃离手。我只是不愿再孑然一身,宛若这茫茫天地间仅有自己一人罢了。你又怎能为此呵斥我!”
赤章雾的眼眶竟也湿润起来,只觉心中懊悔不已,平日里巧舌如簧,此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姒苡的哭腔里带着莫大的委屈。
赤章雾的心被姒苡的眼泪揉碎了,她站起身,一把将姒苡拥进怀中,任由姒苡的泪珠打湿胸膛。
“让夫人受委屈了。”
入夜起风,碾过林间枝叶,湖上水波,屋檐泪珠。
不知过去了多久,蜡泪化了一烛台,火光摇曳飘忽,渐渐黯淡下去。
已经不再有哭声呜咽啜泣低语,赤章雾坐在榻上,怀中紧抱着已经哭至无力昏睡过去的姒苡,微微的火光映衬之下,只见她眼眶泛红。
怀中的姒苡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天地悠冥,万籁俱寂,姒苡赤足立于之中,并不觉得害怕,只感觉到沉重的悲戚,心里好似缺了一块,始终惴惴不安。
“夫君?”
无人应答,甚至于连自己的声音都未传出几步,便散了,自己好似被弃于异界。
姒苡张开口,却不知怎么发出声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泪珠便顺着脸庞滑落,有如泉眼,止也止不住,而那悲戚苍凉之感更加重了,重到无法喘息。
姒苡猛然惊醒,才发现原是一场梦,惊魂未定之际又觉得有些庆幸,起身却发觉身旁不见赤章雾的身影。
此刻天色仍未亮,再回忆起方才的梦境,心中猛然担忧起来,慌忙起身寻找。
屋内四处搜寻一番,没有赤章雾的身影,于是急忙走出门。
此时正是四更天,寒气最是浓重,姒苡只穿着单薄贴身衣裳走在屋外,皮肤上渗起一层颗粒,却不觉得寒冷。
忽然看见庖屋那有光亮传出,急忙跑了过去,撞门而入,只见赤章雾正站在里面做着什么。
赤章雾听闻声响,抬头望向门口,看见姒苡惊慌失措地站在门口,擦了擦手上的水,走向姒苡。
“夫人怎么醒了?”
也许是刚才过于惊慌,此刻放下心来,姒苡忽然觉得膝下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好在扶住了门框,才不至于直接摔在地上。
赤章雾见状赶忙走到姒苡身旁,扶住了她。
“可是哪里不舒服?”靠近了才发觉,姒苡的额头上布上了密密一层细汗。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还穿得如此单薄。”说罢便抱起姒苡打算回房。
姒苡摇了摇头,“无妨,只是做了噩梦,醒来见你不在身旁,心中一紧。”
“莫怕,我就在此。”
姒苡点着头,想起不过四更天,不知赤章雾在这庖屋里做什么,于是问道:“你在这做什么呢?”
赤章雾狡黠一笑,将姒苡放下坐在庖屋的桌旁,灶膛中正生着火,很是温暖。
赤章雾从桌上拿起一块糕饼,递到姒苡嘴边,“尝尝。”
姒苡稍加打量,伸出头,咬了一口,在口中细细咂摸,接着露出欣喜的神色,眼中一亮,“这是你亲手做的?”
赤章雾微微扬起脸,神色骄傲,字正腔圆道:“正是!”
姒苡见赤章雾神色如此,分外可爱,用手捂着嘴碎碎笑着,当然也不忘夸赞一番,以勉励之。
赤章雾蹲在姒苡面前,脸色略带歉意,眼中尽是情深,握住姒苡的手,低声说道:“夫人莫要再生我的气,都是我的错,不应当如此呵斥夫人。”
姒苡视线低垂,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我知道你也只是担心我,故而急躁了些,不生你的气了。”
赤章雾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
“就是为了让我消气,于是你三更半夜在这偷做糕饼?”想到这,姒苡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也十分感动。
“是啊。”赤章雾端来几碟糕饼,放在姒苡面前的桌上,“往后夫人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那石獜为你购来又有何稀罕。”
“好啊。”姒苡捏起赤章雾的耳朵,佯装要打她,“我还以为你是害怕我为人所害,原来是因为我吃了别人给我买的食物,你吃醋拈酸了。”
赤章雾连忙摆着手,辩解道:“非也非也,自是担忧夫人安危为重。”
随后一把抱起姒苡,扛于肩头,两人嬉笑打闹着回了房。
又是一夜好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