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群鼎沸嘈杂的人声之中,水零立得面若平湖,仿若天知,可心底到底是有一些难过的。
她救的人没有一句感谢,反过来要做伤她之人。
有的人在拉着失去理智的李秀莲,有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废墟之上,哭爹喊娘,有的人则围在抽搐的古武身边,焦急万分,更多的人是躲在远处看戏,脸上带着鄙夷。
只有南之南,挡在水零面前,不伤人也不拉人劝人,只防着有人近水零的身。
这时水零才发现,这么些人就没几个是真心来救这家人的,他们只是过来救火,毕竟火大了,是会连坐烧起来的。
古家遭难,有些人是在心底暗爽,有些人欢喜都直接表现到脸上了,忍不住同身边人一起冷嘲热讽。
场面就更吵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要让所有人都平静下来,一时半会是很难的。
但水零有应对之策——绝对的实力。
她打了一个响指,几百支冰箭自她身后升起,唰唰射到离人两寸远的位置。
每个人都被十几根冰箭包围着,行动和话语戛然而止,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个动身,被水零察觉,操纵冰箭刺穿了他。
唯有古武一人,仍在地上抽搐。
水零拨开南之南,走到李秀莲身边,平淡地与她对视,李秀莲恐慌地看着水零,直到快坚持不下去,腿脚一弯,即将跪缩之时。
啪!
水零甩了李秀莲一巴掌,将她打翻在地,李秀莲趴伏在地,刚想撑着身子爬起来,冰箭又跟到她的面前,她只能咬着惨白的嘴唇,僵在那里,脸上红印渐起,眼中再没了先前嚣张跋扈的气焰,只剩屈辱与恐惧。
水零拍了拍手,自上而下俯视李秀莲,淡淡然道:“欺人久了,便以为什么人都能欺了吗?”
大多被欺之人都会隐忍,如秦艽那般,忍无可忍之时,才会反击报复。
可水零早过了隐忍的年纪。
越是隐忍,别人便越是觉得她好欺。
化繁为简,嚣张地重锤反击,才适合她这种实力又强,仇人又多的恶妖。
水零回头看向南之南,虽古武行事恶劣,但毕竟是十几岁的少年,如今一身残疾,倒在地上抽搐,水零都忍不住有些动容,可此刻从南之南的脸上,她竟瞧不出一丝情绪。
她问南之南:“南之南,你为何这下不救人了?”
南之南万万没想到这话竟然是水零问的,水零是最不喜多管闲事的,来救火已经是破例,现下之意是让他去救人?
他的回复时平淡又清冷:“我只救命,不救偏执,只是急火攻心而已,自有造化。”
说这话的时候,水零看到南之南额间有一道流光闪过,只一瞬,仿佛只是水零的错觉。
水零瞧得南之南发紧,良久,才讪笑道:“南之南,你没有人性啊。”
这是神性!
真是好笑,南之南,一个天生的共情力匮乏者,没有变成恶魔,反而成了最像神的人。
那么多悲悯天下的人,都只修炼成仙,而南之南,还只是人,就先有了神性。
若别人说这话定是在骂他,可水零说这话时眼中带着一点欣赏,南之南竟听出夸奖之意,“好说好说。”
南之南不救,水零却救了,急火攻心其实不难救,只需内视其身,把几个堵塞的经脉疏通即可,水零几个弹指点在古武身上,古武自然就不再抽搐了。
内视之时,水零发现这几个穴位堵塞,倒不像是怒火攻上的,更像是有人刻意点上的。
救完人,水零转头朝门外走去,不过两步,她又停了下来。
其实南之南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性,水零知道南之南对她有心思,那是只有人才有情感,神是没有的。
水零转头问南之南:“南之南,你不会把我当药了吧?”
“什么药?”南之南一开始没懂水零的意思,而后联想到水零之前说的话,一下明白了水零的意思,继续装着糊涂,“不知道什么药。”
而后自顾自地离开,昂着头手背在后面,背影坦诚。
可但凡走慢一点,水零都看不出他是在心虚。
利用爱来体验情爱的感觉,一时间,水零也分不清这种利用算不算利用。
走到门后,水零才将所有的冰箭撤下,众人悬着的才放下,转过门,就看到玉红雅站在门后,像是在此处等了许久。
水零怕玉红雅误会,立马解释道:“火不是我放的,我没杀人,不行你问南之南。”
南之南没有为水零辩解,玉红雅那平静的模样,一看就是知道实情的。
玉红雅直视水零,没有片刻惊讶,甚至带着点责问意味:“你不讨厌凡人了吗?你为什么要救人?”
水零抿了抿唇,道:“我还是不喜欢凡人,可这里是古梯镇,你喜欢。”
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死这样答案,玉红雅看着水零,看着看着,就笑了。
她输了。
秦艽说,水零只是狠,但不是真的坏,她强势只是为了自保。
她所有时间都用来增强法力了,用了两百年才学会恨,又过几百年才懂爱,武力智商非凡,情商发展实在是慢的,吃了不懂人性的亏,所以才会被人逼到今天这个地步。
心智发展慢的人,最爱在身边人身上学习行为和表达方式,秦艽说,她观察水零三天,发现水零大多数的行为和情绪,其实都是从玉红雅身上学到的。
譬如水零爱恶作剧,是因为玉红雅给她送食物和衣服之时,总爱在里面□□藏针,这行为当然是坏的,但在一次次地恶作剧后,她和水零的关系却变得越发亲近,所以,在水零的潜意识中,恶作剧不是在耍坏,而是想和那个人亲近的方式,所以水零对秦艽和南之南都有过恶作剧的行为,虽不伤人,却也刺激。
譬如水零的站姿形态,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水零都淡然悠闲的模样,那是因为玉红雅遇事也是这样的姿态,只是她不知玉红雅是装的,水零做出来了淡然的模样,心中便真淡然了。
又譬如水零生气了便不说话,玉红雅生气之时的习惯,也是沉默;水零爱抿嘴,那也是玉红雅犹豫不决时的小动作,水零也无意识地学去了。
秦艽不说,玉红雅都没有发现,水零受了她这么多影响,可惜没有几个是好的,因为玉红雅在她面前,没有展现几个好习惯。
秦艽和她分析这么多,只想告诉她,其实水零早就变了,心性也在她影响下,多了一些心软和仁慈。
玉红雅这么多年还恨着水零,不过是怕有一天,当事故发生,水零还是冷漠地看着无辜的人死在她面前,无动于衷。
所以秦艽和她赌了这一局,水零或许还是恨三界,但她定会为了玉红雅,救她不喜欢的人。
这是一个局,玉红雅和秦艽共同做的一个局。
怪就怪在,古武即便被退学了,还要全家上门威胁苏瑶,还让秦艽遇到了,秦艽嘟着嘴,眨巴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却不是善茬。
简简单单几句话,古家便成了棋盘,人做了棋子,无论成与否,古武的后路都断了,再没了嚣张的资本。
所以说坏事不能做多了,总有更狠的人在看着。
既然是赌约,这一局自然是有筹码的,若秦艽输了,便把她攻略水零的终极秘诀告诉玉红雅,若是玉红雅输了,便把家中所有的道德书籍撕毁,遇事不求完美,求问心无愧即可。
其实从答应秦艽用古家做实验之时,玉红雅就已经相信,这局是秦艽胜,所以她早早就准备好了千年黄金,以补偿这次被牵连的古家下人。
奴契已毁,千年黄金,够这十几个人养家立户。
这一局,只为了让玉红雅看透一件事情,她恨的,该是一千年前那个冷漠无情的水零,而不是如今这个有情有义的水零。
那个无情的水零,早在众神围攻的那天就已经死了,只是玉红雅不相信而已。
玉红雅和秦艽,一直都看着水零的选择,看着她定住南之南,看着她纠结,看着她不情愿地召出雷云,以及逐渐坚定救人的步伐。
水零每做一次选择,玉红雅便觉得心中的那个结松一点,直到南之南都不愿救的人,水零伸出了援手,那一刻,那个结彻底解开、消散。
玉红雅再没了恨水零、怕水零的理由。
玉红雅心中暗讽,秦艽是故意拿攻略水零的终极秘诀来做筹码,她在引诱玉红雅参与这个计划,也是在向玉红雅示威,她已经彻底将水零拿下,玉红雅就是想离间,也没有机会了。
她寻不到秦艽错处,有也并不致命,这一刻,玉红雅才意识到,秦艽最后的那个甜美笑容,原是那般邪恶。
这一局,秦艽解了玉红雅千年的心结,毁了古家,给苏瑶找了个好靠山,彻底将玉红雅从中立态度,拉到了水零阵营,且过了今日,玉红雅再记不得这个局是她俩共同策划的,只会记得她自己做了哪些手脚,得到怎样的结论。
她输了,输了坚持千年的道德观,也输了水零。
秦艽只来这个世界三天,便能把所有人都算计到了,在心计方面,玉红雅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玉红雅现下担忧,有这心计,若有一日秦艽与水零反目,恐怕水零也未必能胜。
玉红雅伸手抱住水零,她果然是慕强的,过去是慕水零,如今又多了一个秦艽,她也学着秦艽的模样,在水零的肩膀上留恋地蹭了蹭,不就是撒娇嘛,她也学得会。
这是水零第一次被玉红雅拥抱,她呆立在那里,心想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她只记得早上秦艽叮嘱过她,玉红雅是极爱这个城镇的,若她真爱玉红雅,今日定要将爱屋及乌发挥到极致。
虽然她还是没忍住甩了别人一巴掌,但是其他的事情,还算做得挺好的吧。
只是这一招这么快就见效了,也太巧了。
水零抱住玉红雅,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是说去施粥嘛,我迟到了,不会施完了吧?”
玉红雅耸耸鼻子,苦笑道:“还没开始呢,就等你和南之南了,南之南,你可一定要来啊。”
玉红雅看向了南之南,她输了,但南之南不一定会输,不都说嘛,一切心机,在真诚面前毫无施展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