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指挥使,您可来了,圣上正候着您呐!”
乾清宫前,成公公满面堆笑,躬身行礼。待云钦踏上玉阶,他忽又凑近,笑脸一沉,低声道:“厦康那厮正在里头伺候。”
云钦点头。
自从皇帝最亲近的内侍缪公公生病无法当值后,厦康便骤然得宠,一时间风头无两,隐有取而代之之势。厦康面如傅粉,唇红齿白,宫人私下多有非议,他却浑然不觉,依旧昂首阔步侍奉御前。
成公公乃廖公公义子,自然看不得他这般小人得志的嘴脸。
殿内朱漆廊柱,空气沉滞,唯有沉水香的青烟自鎏金狻猊炉中袅袅升腾。御案正后方悬着一幅字帖,墨迹淋漓,神采飞扬,显是御心所爱。
皇帝正在御案前摹着一幅字帖,厦康侍立一旁研墨,听见云钦脚步声,他抬首飞快瞟了一眼。待云钦近前,便乖觉退至一旁。
云钦接手研墨,皇帝摹完一笔,颇为自得,捻须欣赏片刻,将案上新帖递与他:“知聿你过来,瞧瞧,这是我新得的梅溪居士手迹。”
梅溪居士名为吴隐樵,乃前朝隐士。因朝中倾轧心灰意冷,在梅山隐居,留下诸多写怀诗赋。但因其郁郁不得志,文章多萧索,颇有颓意,这篇帖子亦是如此,观盛夏莲花而感怀秋日枯萎。云钦细细观瞻一番道:“文如断金裂玉,虚实相生,但太悲苦。”
“你啊你!”皇帝失笑,卷起空白宣纸轻拍云钦手臂,“我让你赏字,不是看帖子内容。吴梅溪文章酸得很!”
云钦放开字帖,笑着没说话。一边厦公公借着整理字帖,观察皇帝神色,忽然插言道:“奴婢瞧着梅溪居士的字帖,倒也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好像是……是学着楚国公写的字。”
云钦目光骤冷扫去,厦公公又低下头,整理字帖,好像纯粹是无心之言。
皇帝嗤笑,手中笔往厦康身上一扔道:“梅溪居士五百多年前的人,如何仿得了明远?你这奴才不学无术,徒惹笑话!”
厦康立刻惶恐跪下,口中高呼:“奴婢该死!”
皇帝摆手示意他起来,自己则转身盯着御案正后方挂着的那一幅墨迹淋漓,神采飞扬的字帖。
他观赏片刻仍觉不够,拉过沉默不语的云钦道:“明远笔意飘逸洒脱,超凡脱俗,我与他同窗时共同命名为‘鹤雪’。可惜他去安西府后,上呈奏折再不用此体,想欣赏他的字就只有这一个帖子。你受过明远教导,可曾跟随他学过这个字?”
云钦摇头道:“臣无缘得见。彼时安西府诸事繁忙,外有蛮夷紧逼,内有饿殍遍地。楚国公宵衣旰食,恐怕也再没有与陛下同学时挥毫泼墨的心境了。”
他见皇帝色恍惚,盯着字帖,似乎陷入追忆,继续说道:“好在楚国公是当世名士,文武全才,才教安西府重归版图。臣只求跟随楚国公习得万一,能替皇上分忧足矣。”
厦公公在一旁垂首,眼角余光窥得皇帝面露哀戚,立时抹泪哽咽:“奴婢听闻楚国公爱女安阳乡君,是他亲自教导识字念书,手把手教她练字,当真是爱子拳拳之心,情真意切。”说罢还拿衣袖蹭了蹭眼角,间隙偷偷瞧着,果然皇帝哀戚之色更胜。
“知聿,明远的女儿……是不是已经到京城了?”
“是,”云钦应道,“臣昨日下值,已去过容府拜会,乡君已住在府中。”
皇帝默然良久,忽而怆然道:“朝中三省六部,三公九卿,每日大殿中站满了人。朕就盯着这乌泱泱的一片人,竟然寻不见一个能像明远一般的忠臣!”
厦公公惯是会察言观色的,立即赔笑道:“楚国公忠心,若是留下儿子,必然能子承父志,继承衣钵。可惜楚国公为国尽瘁,只留下独女,但女儿肖父……”
未等他说完,云钦朗声截断:“安阳乡君生于安西府,长于江州,尚未及笄,心境纯明。臣子中尚乏纯忠之辈,何必如此阿谀一介稚龄弱女?楚国公已仙去,给他后人留个清静吧!”
“好了!”皇帝拂袖打断二人,“朕在元夕宴会上同惠妃提及楚国公,容征就把安阳乡君接到京城来。这事办得不好,先让她歇着吧!”
*
“小姐,是春日游园宴的帖子!”影青手里扬着一张花笺,风风火火跑进翠微院,撂下帖子又冲出去找水喝。
院内众人都见怪不怪,连容夫人新指来的丫鬟白芷和康妈妈也都莞尔,已习以为常了。
到京城的第二天,容夫人就把一直跟着自己的康妈妈派来照顾容歆生活起居。二姐如月又将自己的丫鬟白芷分来,她跟着如月多年,对京城错综复杂的世家情况非常熟稔。又添了些个负责洒扫的如月亦将,翠微院顿时热闹起来。
容歆拿起请帖,是用特制的蝶纹花笺裁成玉兰花瓣形状,并用香料熏过,散发出淡雅馨香的香气。
“这次是工部尚书家的五小姐徐云初主持春日宴。”
白芷正解释着,影青抹着嘴进来,显是偷吃了点心,点心渣还在唇边,闻言眼睛一亮:“京城的宴会会有什么好吃的呀?”
优昙看不过眼她这般行径,又担心她仪态不整、多嘴贪吃会惹人笑话,连忙斥道:“还惦记吃,吃成什么样了都不知道?快去洗了脸再进来伺候吧!”
影青最怵优昙,一抹嘴角才发觉沾了点心末,红着脸缩着头又退出去了。
白芷和如月一般大,看容歆主仆三人也像是在看着妹妹们,只道她们三人还都是小孩子心性,见此情景不由得带上笑意。
如月让她跟着容歆,便是怕她刚来京城,不清楚世家间的弯弯绕绕,特意叮嘱她尽心尽力照顾好容歆。她想着容歆应该也好奇京中宴会,便继续解释起帖子。
“宴会设在风舞筑。原本是废亲王旧邸,被当今圣上赏赐给广平长公主。春日里各种花草争奇斗艳十分美丽,这次番邦进贡的奇珍异兽也养在这里,所以大家都格外期待。”
许是“番邦”二字触动了容歆,指尖无意识摩挲腰间玉佩。
“可是那位广平长公主?”容歆怔神片刻问道。她在江州时,就听说过广平长公主的名号。长公主与当今圣上一母同胞,圣上登基后对这个胞妹颇为体恤,驸马去世得早,又没有孩子,便赏赐金银宅邸无数,也默许了她各种离经叛道的行径。
“正是。不过广平长公主一般只提供举办宴会的场地,对参加宴会没什么兴趣,素不露面。”
白芷又同容歆说起了赴宴的各种事项,念叨着二姐姐已经为她准备了首饰头面,取出来给她试戴。
但容歆对这些珠宝首饰没啥兴趣,只是好奇二姐姐怎么长住娘家,夫家却只来过一次,也不请二姐姐回去。可这种事总不能去问二姐姐,也不好问伯母,所以容歆一直忍着,现在见白芷说二姐姐送了自己头面,终究忍不住问了出来。
白芷稍稍犹豫。她虽被派到五小姐这里服侍,但也绝非那种背后议论前主子的人。可她从小同如月一起长大,亲眼见识了如月在夫家所受委屈,积郁已久,此刻如开闸之水,尽数倾吐。
二姐姐如月的婚约是惠妃做的媒,又请了太后懿旨。虽然姑爷只是五品闲职,好在嫁入的景家世代簪缨,家中又无妯娌,本该是个良配。可是内宅里的琐碎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姑爷婚前便有通房,被婆婆压着不成气候,但是婚后二姐姐知晓了姑爷晚归吃花酒,却推说是同僚邀请,不能拒绝,如月郁结却也忍下了。婆婆见她婚后两年没有动静,也起了心思,试探着要她给姑爷纳妾。如月自然不愿意,结果姑爷在外弄出庶子,便想抬人进来。如月这才硬气了一会儿,回了娘家。可姑爷来请过一次,见不跟着回去,就自己回去了,没再来。
“明面上都是和和气气,背地里却是各种磋磨,我替二小姐难过。”白芷越说越生气,红了眼眶,还得容歆和优昙安慰她。
“姐姐她有何打算?”
“小姐是个温吞性子,受了委屈只往心里咽,夫人问也不说,不想家里担心。可是嫁去景家这些年,眼见是越来越憔悴,她再想瞒也瞒不下去了。夫人心疼她,也不是没说过要她和离回家,养小姐一辈子也没关系。但是小姐自己不愿意。”
白芷抹了抹泪,“若不是这次那人直接把有孕的伎子带回家,小姐实在是忍无可忍,怕还是……”
众人听她说着,心里都不是滋味,可这婚约是惠妃牵线,又有太后懿旨。惠妃育有四皇子,如今圣眷正浓,就算容家想要和离,也要顾忌媒人的面子。
容歆心中戚然。那宫中惠妃做媒时,可曾真心实意地为姐姐着想过?而如今自己入京,听说也是应了她的谕令,自己又将面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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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改这几章时发现写古言果然很苦手QAQ
可以预料未来将是漫漫长路呀[摸头]
好在理论上,下一章就能“打脸”爽一下啦~~[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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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流言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