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容月当天下午就得出了粗略结果。为免找错地方,她将剩余的邪气装进随身携带的罗盘中。
邪气指向沉玉城的旧城区,也就是北边。
沉玉城是座有三百多年历史的老城,如今修建高楼大厦的区域和原城区并不重合,而是往南边的河流入海口靠,方便水路运输。
北边则保留了见证过辉煌历史的西洋建筑,有一块地方曾是知名电影的取景点,每年都有游客慕名参观。
“到了。”
三人按照罗盘的指引来到取景点,面对一栋带花园的洋房。这栋楼除了屋顶的红瓦,其余部分都呈灰白色,在东北稀薄的阳光下显得冷肃。花卉早已枯败,被杂草抢占泥土,一条石子路指向洋房走廊。
殷容月在洋房外停步。
“指针是指向这里,但是……我感觉不到这里面有邪气。”
“进去看看。”
辛野踏入客厅,一大块黑色的东西掉下来,他下意识捻指朝黑灰打出一道气,定睛一看,面前除了蜘蛛网什么都没有,掉在地上的是脱落的天花板墙面。
“这里一百年没人住了。”祝逢鸢从他身后经过,“里面有没有值得注意的东西?”
他把头凑到门边,贴着辛野的脸,冰凉的体温也顺着皮肤传过来。
这温度……作为人类来说,太低了。
趁殷容月不在,辛野小声说:“你搞什么鬼?”
“这地方冷得很,你身上比较暖。”
“我以为你至少是个人,没想到你连人都算不上。”辛野毫不客气。
祝逢鸢什么都没说,转身的瞬间,眼中阴郁一闪而过。
辛野浑然不觉,还在寻找房间内可疑的痕迹,灰尘让一切物件都处于朦胧中,无法轻易探究。走入房间,被盯上的感觉忽然变得强烈。
“奇怪,明明没感觉到邪气?”
搞不懂异样感的来源,辛野转身,瞄到门边不远处有一块穿衣镜。
那面镜子上不知被谁恶作剧似的抹出一张笑脸。阳光斜射,随着他走动,镜子上“眼珠”位置的灰尘如猫眼般变换色泽。
辛野皱眉,“门后怎么会有镜子?”
这是小起居室才有的布局。按照这栋洋房的规模,主人无需节省空间。
他手指点上镜面灰尘,擦除那双眼珠,诡异的注视感消失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搓着手指上的灰,与镜中的自己对视。背光,他瞳孔的颜色比平时更深,黑得无光。
“咔哒”一声,镜中某个条状物体发生位移,辛野还以为变故终于出现,却听见老鼠吱吱叫着爬上天花板,消失在灰尘中。
短暂骚动后,室内再次恢复宁静,静得渗人。
辛野推门而出,沿着走廊一路往洋房深处走,想找另外两人,却连半个影子都没看见。
这栋洋房比他想象的更大,光走廊就有几百米,数十个房间围绕花园建立,层层叶影遮挡下,看不见其他路上是不是有人。
随着越来越深入,路边的树叶似乎更绿了。有几根枝条拦在路上,无人修剪。
辛野有种被遗忘在过去的错觉,但下一秒,他就看到迎面走来一对情侣,相贴的部位手挽着手,另一只手都拿着手机,亲密地从另一条走廊经过,浑身现代工业化的服装。
“你们好。”
他朝那两人喊了一声,两人没有回应,身影消失在某个楼梯口的转角。
辛野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他说不上来。
就在此时,视野的边缘,花园里忽然滚动出还没拳头大的一个白色球体,仔细一看,是密密麻麻的虫子,还在蠕动。
正看着,又有一只手从身后拍了他的肩膀。
“刚才哪儿去了?”
辛野还以为是祝逢鸢,随口问了一声,但很快反应过来,这只手比祝逢鸢的更细。一回头,站在身后的是许久没见的桓良,朝他露出诡谲的笑。
“你还活、还没去地府?”辛野有些意外。
“还不能去,还有心愿没完成。”
桓良身上依旧冒着幽幽绿光,是鬼魂没错。辛野开始考虑他到底附在什么东西上面,既能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又能躲过道士的检测。
他垂着的手搓了下手指。
“你不是幻觉吧?”
桓良左顾右盼,有意无意打消他的疑虑,“我躲在你随身携带的钥匙里,刚才感觉到浓烈的阴气,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特地出来看看。”
钥匙指的应该是天师学院的宿舍钥匙,那上面有阳气,也有桓良的气息,躲在里面确实可能逃过检测,前提是桓良藏得很好。
辛野放松了手指。
虽然他的疑惑还没完全消散,但眼前这个确实是真正的桓良。
“我感觉不到阴气。”
“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桓良问。
“学院比赛。”
辛野简单讲述了现状,桓良听后没什么表示,大喇喇踏进花园,岔开腿蹲下身。虽然是灵体,但他那样子实在不太好看,不像世家子弟,反而像流氓。不过学院和外面的年轻人确实有这样的,不足为奇。
“是人眼珠。”
桓良检查了地上的肉块后,给出答案,“人死了一段时间了,尸体没埋,被虫子啃食,眼珠从眼眶里脱落。”
辛野看向碧绿深处,原来那些白色的阴影不是光斑。
“你刚才说你感觉不到阴气?”桓良咂嘴,“太离谱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道士。”
“在你眼中是怎样?”
“整个宅子,和你,都被浓郁的阴气包裹着,看不到源头。”
鬼遮眼。
听了他的话,这就是辛野的第一反应。
人被鬼蒙蔽双眼后,会看不见鬼怪作祟的痕迹,也无法察觉鬼怪对自己做的坏事。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中招的,难道从进洋房就开始了?
怪不得这是B级委托,表面简单,实则水深得很。
辛野道:“你帮我看看,哪里阴气最浓?”
桓良摇摇头:“看不出来,阴气分布很均匀,就像被不停搅拌混合一样。”
辛野抿唇,忽然一伸手,指尖夹着一张黄符,朝庭院幽绿一指,黄符倏然飞入草丛,一声炸响,青烟袅袅升起,一小部分阴气随着雷声消失。
“现在呢?”
“有了,东南角。”桓良指着那个方向。
辛野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推开此处唯一的房门。
里面给人一种格外不舒服的感觉,就像被泼了满身汽油,灼痛和压抑一起传来。
一块能把人全身招进去的落地镜对着门,辛野迈步进来时,一道红色的人影从他身后一闪而过。
殷容月和祝逢鸢今天穿的衣服都不带红色,刚才看到的情侣穿的是蓝色和灰色。就算有人从他身后经过,也不太可能穿着红色的衣服。
再说,哪个人类走路那么快,连脚都看不见?
要么是门外经过了不是人的东西,要么是这面镜子在搞鬼。
辛野让桓良站在门口守着,别让门关上。他靠近那面镜子仔细检查,让他失望的是,镜子依旧只是镜子,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他纳闷地站在镜子前,忽然感觉镜子中的自己脖子上有些不对劲,喉结下方凭空出现一道完整的红痕,就像……脖子被锋利的斧头砍断了再接回来。
随着他注意到那道痕迹,脖子也越来越痒,就像有蜘蛛在脖子上爬来爬去。
“下作伎俩。”
桓良面色不虞,伸出指甲漆黑的左手,中指与食指相捏,轻轻一弹,无形的气流轻柔地来到辛野的脖子后方,打散那只由阴气凝结而成、人类看不到的蜘蛛。
辛野只觉得脖子一凉,瘙痒的感觉消失了,意外地看着桓良,“多谢。”
桓良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笑容,气质看起来比刚见到他时成熟了很多,“那毕竟是我的身体,我可不喜欢随便什么东西都能在我身体上留下痕迹。”
辛野觉得他突如其来的霸道宣言有点怪怪的,好像之前拿刀砍这幅身体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过人都是多变的,看在桓良好心帮忙的份上,他没有多话。
却不知,在他转头期间,镜子中的人依旧盯着他,慢慢伸出手,将他拽了进去。
“扑通”,辛野像掉进深不见底的井里,失重感好半天才消失,他趴在地上,身体倒是没有摔伤,只不过眼前的场景变成一副奇怪的模样。
到处都是散发出淡淡光芒的镜子碎片,向他展示各式各样的生活场景。
天空,天花板,车顶。
熙熙攘攘的街道,宽阔的草坪,乡间小路。
男人或女人的身体的一部分,能看到脸的绝大多数是仰视视角。
这个看起来像监控器的视角应该是手机。
辛野触摸那些碎片,似是而非的记忆进入他的脑海。
“师兄,你说,这次驱鬼能成功吗?”
“师兄,外面的百姓已经活不下去了,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救济不了,怎么会?一家不行,所有人联合起来呢?……我明白了,那我们自己下山救人。”
他闭了闭眼。
这是他忘不了的记忆,一切错误的开始。
他常常在深夜思索,要是那一天他没有靠近澹台征,该有多好。
至少不会害死至亲和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