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崔大这事儿,辛艾没打算瞒着任何人,回去一见着巴桑,她就立马说了。
辛艾没觉得怎么着,倒是巴桑先慌了神。
当初在长安是他让人看着的,后来吐蕃撤退就没把他当回事了,手无寸铁之人在这乱世如何苟活?没想到他还能有命找来沙州,是他失了职。这人究竟如何处置,他还得先问过达扎路恭,于是夜里赶紧写信,让人送去给他。
还好他们才占了瓜州,达扎路恭离这里不远,可是赞普现在也在这里,他要离营估计有些难办。
巴桑再也不敢大意让辛艾离开视线,整日看着崔大没事就来找她,急得差点薅秃了头发。
着急的不止巴桑,玉珠也急得上火。
她单纯的想着多挣些银钱,回头嫁给崔大,面对他的族人时,她也能有些底气。可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出问题的?她貌似发现得太晚了。
昨日,她忘记拿琴线,回家路上恰好看到他出城,她出声喊他,他却完全没有听见,一心往城外奔去。她好奇的偷偷跟着出城,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看上了别家女子。
那嬉笑的面孔,是她从不曾见过的。
欺骗和背叛让人可恨。
玉珠欲哭无泪,被骗了一次又一次,男人始终都是寡情薄幸。
男人的债自然要从男人身上讨,至于怎么讨,她合眼坐在案几前,倒了杯茶水轻轻抿着。
水早已冰凉,满嘴的苦涩味顺着口腔流进咽喉,刺痛着她的全身,她的心一片冰凉。
脑海里顿时有了想法。
一个结束这一切苦果的想法。
窗外天清气朗。
崔大往常起来时,玉珠早已出门,今日不知为何还在房间。
他疑惑的走上前,看着她尚好的脸色,问道:“今日可是身体不适?”
玉珠坐在窗前,倒了杯热茶,缓缓道:“没有啊。”
“那……为何?”
“你是想问为何我没有出门?”她扯起嘴角,笑了起来,“当然是想休息一日。”
崔大的嘴角颤了颤,不知如何接话,干脆一声不吭。
自己默默收拾了半晌,就要出门。
玉珠看着他的背影道:“你今日出去还是寻人吗?”
“嗯。”
“你说来沙州找亲人,我就跟着你来了,沙州城就这么大,都月余了,还没找到吗?”
他出门的身影在门边顿住,回头看见玉珠正笑盈盈的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期盼,叹了口气道:“确实还未找到,婚嫁讲求三书六礼,我当给你个正式的名分,可是现在住在客栈,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确实还需从长计议。”
这分明就是拖延之词,玉珠也不生气,笑着拍了拍案几:“说得也是,你坐下吃些饭再出去吧,这是我早上借的客栈庖屋,亲自做的。等会儿吃完,我陪你一起去找吧。”
崔大直直盯着她,道:“你既然是要休息,便留在客栈好好休息,别跟着我来回奔波了。”
两人视线交汇,各有心思。
现在还需要她,他暂且放下念头,退回到案前,陪着她一起用饭。
说休息一日,崔大也就忍着了。
一日复一日。
从那之后,玉珠几乎日日都在城里,餐餐亲自下厨,对他十分体贴,他有怨不好言,暂时不再明目张胆出城去找辛艾,倒是让辛艾喘了口气。
每日起早贪黑,洞窟里蹲了半月,已然忘记崔大这人,壁画即将完工,她只有满心欢喜。
画完最后一笔,她得意的把笔一搁,拍了拍手。
这肆意畅快且圆满的人生!
环视整个洞窟,从上至下,从“涅槃经变”到“弥勒经变”,这是她此生最得意之作。
看着涅槃像背后的角落,她太想把名字留在上面了,可是不行。
稍稍遗憾的叹了口气,没关系,这就是历史。
“芸奴!”
洞窟里只有她的声音,无人应答。
“芸奴?”
“娘子,奴在。”巴桑听见喊声,从洞窟外面跑了进来。
“芸奴出去了?”
“她去崇教寺给您打水去了。”
“哦,那你来帮我把东西收了吧。”
巴桑环视四周,惊叹道:“娘子已经画完了吗?”
“是啊!”
“恭喜娘子,贺喜娘子,当真是绝世之作!”
“就你嘴会夸!回去赏你!”
“是,是,是,奴先收拾东西。”
各色胡粉、画笔和小碟放了一地,巴桑只拿了几样,双手就已被占满,这些东西要清出去不是他一个人能干的。
“娘子,奴去叫人帮个忙吧。”
“嗯。”
巴桑走后,辛艾坐在卧佛像旁,一寸寸的观摩墙上的每个故事,耗时几年之作,确实看着赏心悦目。
她最近累坏了,本是坐靠着石壁休息一会儿,看着看着,大脑逐渐放空,眼睛慢慢合上。
昏黄的油灯闪烁,仿佛给佛像镀了一层薄金。
半睁半闭的佛眼看着酣睡在下面的人儿,仿佛将要和她一起进入绝美梦境。
窟内静好,又岂知外面已经风云变换。
一声惊雷响起,辛艾突然吓醒。
睡眼迷蒙的看着站在门口的人影,道:“巴桑,人找来了吗?”
那人没有吱声。
“巴桑?”辛艾爬起身,往门口走去。
那人哪里是巴桑?
是有阵日子没见着的崔大。
他面色发青,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劲,与之前看着又大不一样。
辛艾皱眉问道:“崔大?你何时来的?”
崔大突然伸手抓住她,拉着她往门口走去。
“这是作何?”她使劲的往后拉,想把手给抽出来,但是他抓得太用力,还是被强迫着拉了出去。
窟外天色变得昏暗,乌云密布,狂风卷席,一道闪电划过,照得天空顿时大亮。
辛艾举起衣袖,阻挡吹得睁不开眼的风沙,不耐的对崔大喊道:“你到底是要作何?”
崔大转头,阴鸷的看向她,问道:“你可愿意跟我一起走?”
“跟你走?走去何处?”
他话来不及开口,已被人打断。
“娘子?”
巴桑和芸奴已经回来,辛艾松了口气。
趁着他不查,使劲甩掉抓住她的手,走到巴桑旁边,低着头,一声不吭。
他又问了一遍:“你可愿跟我走?”
辛艾烦闷的抬起头,咬牙切齿:“这里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
“你哪里来的家?你夫君早就死了?”
“他没有死。”
“你说什么?”
“他没有死!”
“你们再说什么呢?谁死了?”
辛艾看向身后,李大宾、阴庭诫、李灵韵带着孩子,连灵悟和黄都料、王博士都来了。
“你们怎么来了?”
李灵韵牵着孩子走到她身边,道:“听巴桑说你画完了,我们正好在崇教寺,就一起来看看。”
“要下雨了,你还带着伯伦到处乱跑,他本就身子不好……”
“诶!你别这样说,小子就是要多动动才能身体强壮嘛。”李灵韵看看她,又看看对面的崔大,好奇问道,“这是谁啊?未曾见过。”
“我在长安时的旧友——崔大。”
“哦……咦?阿翁回来了?”
马蹄声踢踏响起,沙尘撩起衣袍,他踏着云土而来。
“你怎么回来了?”辛艾也诧异。
这时候,赤松德赞正在军中,他怎么能离开?
后面还有马匹跟着一起奔袭而来,那人看着十分年轻,她从未见过。
崔大看清他长相内心大惊,一时不知道是大笑感慨命好,还是悲哀一切皆是命。
但是这都不妨碍他发泄出他的满腔愤恨。
“李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