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山依旧目不斜视地望着挡风玻璃前的街景。
这里的白天和晚上真是不一样的世界,晚上人潮涌动到仿佛在过什么盛大的节日,白天荒凉无人到以为这里是什么人类禁区。
谢青山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我不喜欢偷偷摸摸。”
“但你们现在就是偷偷摸摸啊。”薛远洲毫不留情地打击他,没有余地,“我知道你有手段,但是谢青山,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谢影帝的脸沉得更深,晴冷如霜的眼里暗暗升起焦躁和不安,但瞬间又被不曾远离的坚定给压了下去。
薛远洲何许人?谢青山一闪而逝的复杂眼神,他到底还是捕捉到了,不动声色地撇过头看向车窗外,冷笑道:“清舟跟我说,他相信你。”他顿住,缓缓敛去脸上并不友好的笑容,“但我不信。”
谢青山终于舍得将眼角的余光分给这个专断独裁不分是非的男人一点点。
谢青山闭了闭眼,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太阳光折射进来后的光线衬得他轮廓坚硬而锋利:“我很抱歉横刀夺爱,但显然清舟喜欢的人是我,希望薛总不要耿耿于怀。”
薛远洲毫不意外转头看向他,神情复杂,他抿了抿唇想制止自己快要忍不住的失态,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以为,我今天坐在这里是以一个情敌的身份在跟你争宠?”
难道不是吗?
谢青山略有疑惑地转过头看向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错,也许可能大概这位薛总面子上过不去才这么说的吧。
薛远洲看他还一脸理直气壮的表情,真真要被气得吐血:“许清舟连我是谁都没告诉你,你觉得你们彼此的信任度有多高?”
谢青山终于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断定”,像个如梦初醒的傻子:“你是谁?”
薛远洲笑笑,笑得有点邪恶还有讽刺,他舔了舔下唇,好玩地瞥了一眼谢青山,竟然有点不想告诉他。
就这?许清舟竟然还敢说信他?
口口声声说相信,结果却不愿意告诉谢青山,他有个哥哥叫薛远洲?
看来感情不深,可以断掉。
这么一想,薛远洲突然轻松不少。
“你是他哥哥。”谢青山终于反应过来,恍然大悟,“清舟说过,你是他兄弟,是我误会了。”还以为是好朋友的那种兄弟,所以才会对薛远洲那种强烈的保护欲怀有嫉妒和敌意。
原来是亲哥啊。
因为薛依依和薛远洲同姓,所以他压根就没想到许清舟和薛远洲会是亲兄弟。
那这,就没事了嘛。
谢老师这么一想,也轻松不少。
但是他一轻松,另一位就没法轻松了,听到谢青山这话,薛远洲的侥幸全然落空,神色又沉沉如夜色下的深海。
薛远洲平头短发,利落肃杀,锐利的鹰眸里刀光剑影无数,他昂了昂下巴,道:“《水云间》结束之后,你俩就别见面了,给他一点时间出戏。”
听见出戏两个字,谢青山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一块砖头重重砸在了胸口。
他微微偏着头,余光凌厉:“你什么意思?”
薛远洲努了努嘴,双颊绷出极为锋利的线条:“清舟用肖楚新这个角色体验生活,我担心谢老师入戏太深。”
放屁!
谢青山心里直接给出这两个字,但碍于从小到大的礼貌教育,他并没有把两个字送出口。
薛远洲见对方没说话,以为谢青山心里有数,继续劝说:“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这部剧就要杀青,谢老师不妨在剩下的时间里好好感受下,和你谈情说爱的到底是肖楚新还是许清舟。”
像平静的河流突然被一块巨石砸出一个深深的漩涡,瞬间失力,涟漪一圈一圈来得快去得急,很快恢复平静,但那一块总还是压得死死,窒息感浓重。
不用在剩下的时间里感受,他已经感受到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又是他无法逃避的事实。
在提出入戏之前的许清舟,对他的警惕,防备,怀疑和试探一直不断,直至那次在房车聊天后,他似乎才终于得到了许清舟对普通同事的信任。
也许这份信任还是因为他对自己有粉丝滤镜。
后来,他的肖楚新越来越好,越来越神,就连刘长兴都在感叹说,谢青山你当初是怎么发现他的,的确很肖楚新。
许清舟也不是没提醒过他,他很早就警告他要分清角色和现实,也问过他,是顾瀚石还是谢青山。
但他不信邪,也不愿信。
说他自欺欺人也好,强人所难也罢,他就是不想放手。
“还有一件事。”薛远洲将谢青山的沉默和失神看在眼里,打算乘胜追击,“他跟我说,他要退圈,这样一辈子不用出戏。”
他说着又轻扯着笑了声,极具讽刺地望向才回神的谢青山:“谢老师觉得,他这个提议好不好?”
薛远洲真真是拿了刀子在捅他啊,刀子又宽又长,尖锐锋利,一刀子下去那心头血已经喷涌而出大半条命没了。这还未看清刀子到底是何模样,这刀子又进了几寸。
穿了心口,直刺脊梁。
正当薛远洲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谢青山忽而剑眉微蹙,他非常疑惑地望着前方,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他没有得到答案,然后将心中的疑惑抛给了洋洋得意的薛远洲:“你这个做哥哥的为什么一点分寸都没有?”
“你是不是觉得你比他清醒?”谢青山看向他。
薛远洲嘴角继续下沉,脸上铺满寒霜。
同样的问题,上午许清舟也问过他。
谢老师形貌昳丽,器宇轩昂,只是他那双含情眼总会给人温和,一旦多情眼里没了情,也是双眼如寒潭,深不可测。
他侧目盯着薛远洲,下颔线刚毅冰冷:“你可以劝他,但你不能越界。”他将目光从男人身上移开,失焦地继续看着车前萧条的景色,“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事,但是我和他之间的问题也只有我和他能解决。”
“如果,他只能用肖楚新的身份和你在一起呢?你不觉得膈应吗?”
“不会。”两个字似乎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炙热和坚定,又道,“谢青山不会,顾瀚石更不会,他爱谢青山我就是谢青山,他要顾瀚石我就是顾瀚石。”
“薛总如果真想让他出戏解脱,那就顺其自然。因为没有谁,能一辈子都是戏中人。”
谢青山这句话是在奉劝薛远洲,也是在劝告自己,没有谁能一辈子入戏,许清舟亦是如此。
他迟早有一天会脱去“肖楚新”的皮囊,再次成为许清舟,只是不知道到那个时候,他还要不要顾瀚石。
他讲完这句就要开门下车,他觉着谈话没有必要再继续。
他误会薛远洲的身份和立场,和他谈话也不过是跟他表明个态度,既然是哥哥,那他的顾虑和抱歉就没那么多了。
谢青山下了车,关上车门前,他听见薛远洲骂骂咧咧了好几句。挺逗的,看来这位薛总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的那么严肃不可交流。
回到包间时,许清舟并不在座。
问薛依依,她说去洗手间了,但已经去好一会儿都没有回来。
谢青山去洗手间找了一圈,并未找到,打电话过去也无人接听,发信息倒是回了。
许清舟:我先回酒店,酒喝多了,在睡。
谢青山:我现在回来,你等会给我开门啊。
许清舟四肢散着瘫在沙发上,想把手机丢开又舍不得,就好像丢掉手机就会丢掉谢青山一样。
他承认自己在窃喜,至少谢青山没有把他一棍子打死;但窃喜只是一瞬,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谢青山。
他就是在逃,不想面对谢青山,不想面对自己,更不想面对那些事。
仰头闭上眼重重叹了一口气,他全身无力地躺在那儿,开始强迫自己放松。
呼吸,深呼吸……他尝试催眠自己,尝试将自己置于深海之中,尝试着不再去想那些画面。
五秒后,许清舟缓缓睁开双眼的,眼神清明透亮。
忘不了的。
“咚咚”。
许清舟目光落在房门,心弦忽然紧绷,他猜,这扇门一打开,自己又要回到许清舟的世界。
喉结滚动,他丢下手机,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然而门外那张脸并不是他预料中的谢青山,而是江竞。
“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就要关门,但为时已晚,江竞一手撑在门上,一手撑在框上,他目光贪婪而餍足地在许清舟的脸上流转开来,嘴角噙着玩味邪肆的笑:“许老师,以为是谁?”
许清舟沉着脸没说话。
江竞眼神忽闪,下一秒便是妒意横生:“是在等谢老师吗?”他顿了顿,很是不怀好意道,“你开门一瞬眼里那期待又瑟缩的负伤,让我的心也一紧。”
许清舟不想与他有任何交流,手上的力道又大了些。
但是那家伙已经把脚都伸进来了,挡在门上。他几番用力使劲,甚至上脚去踢那人的腿,都没办法把他驱走。
许清舟怒意渐盛,死死瞪着他:“你他妈有完没完!?”
面对他的火气,江竞不怒反笑,甚至有些调戏成功的得意,好像更喜欢他了:“许老师答应跟我交往,我就不会缠你了。”
许清舟正烦,心里又堵又气又恨,听到他说这话,火更大,他破罐子破摔地把门一甩,房门大开。
他站在门口中央,直直挺立在那儿,双手插上裤兜,一张脸冷得跟冰块似得,薄唇抿成直线,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你要是喜欢我这张脸,大可去整容。我可以给你一张照片,你按着整就行了,整完之后每天对着镜子说我爱你,你自由抒发你对这张脸的爱意,而我也眼不见心不烦。”
许清舟说完,舌头绕过腔壁又补了一句:“整容费我出,只要你别再来骚扰我。”
面对许清舟这一番说辞,江竞先是愣在原地,等他说完就开始大笑,笑得很大声,笑得前俯后仰:“我真是太喜欢你了许老师,如果我喜欢的是你的脸,那这的确是不个不错的主意,但是可惜呀,我喜欢的不仅仅是你这张脸,还有你的灵魂。”
换做是其他人说这最后一句,许清舟可能还要想一想对方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江竞说这一句,他想都懒得想,就回道:“那你就是铁了心要我死呗,死后你请个道士来收魂?”
江竞还是笑,笑得岔了气,他可真的太有趣了。
面对自己的时候是咄咄逼人的许清舟,可面对谢青山却是时而温柔多情,时而孟浪放肆的肖楚新。
可他越是这般区别对待,越是拒他千里之外,他就越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