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微一侧眸,视线相撞的刹那,嘴角轻翘,强行镇定道:“师弟,这不好玩。”
裴砚礼垂下眼帘。
半秒的凝滞像滴在宣纸上的墨,刚要晕开,少年便重新有了动作。指腹松开她腕间的刹那,向后几步,与桑蘅拉开了距离。
衣袂被随之轻轻带动。
再抬眼时,方才眼底那点尚未散尽的沉郁已融成了虚无。裴砚礼微勾了下嘴角,乖巧应声:“师姐,多有得罪。”
“许久不见师姐,一时起了玩闹之意。”
她赌对了。
桑蘅劫后余生般吸了一口气,而后指尖顿了顿,才捻出一方叠得齐整的手帕。仰头露出个笑,一副关心同门的模样:“要擦擦吗?”
裴砚礼的目光在手帕上停顿住,片刻后抬手,笑意盈盈地接过:“多谢小师姐。”
在少女的注视下,裴砚礼捏起帕子,用它慢慢蹭了蹭脸颊,锦面蹭过皮肤时带起微痒的触感。
桑蘅佯装不经意地开口:“这血是如何来的?”
少年眼皮耷拉着,声音清洌洌的,淡淡道:
“几只血皮狼的。”
桑蘅眼眸弯起一瞬,随即眨了眨眼,端起师姐的架子道:“你如今不过才筑基,已经可以独自斩杀血皮狼。”
“想必突破指日可待。”
裴砚礼垂着头:“谨记师姐教诲。”
桑蘅眼角沁出一点湿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转过身子,裙裾在夜露里扫过几片落英:“夜深了,师弟还是快些回听竹峰吧。明日还有早课。”
夜色像浸了墨的纱。
眼帘之中,少女发间系着的素色丝带被夜风吹得微微扬起,又随着脚步轻晃,渐渐隐入远处的树影里。
只剩衣袂掠过枝叶的轻响,还在寂静里荡开几缕余韵。
手中那方手帕的边缘滚着细银线,沾染上的点点鲜红宛若被刻意绣上的疏梅。
裴砚礼嘴角漾起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他闷笑一声,眼眸之中有讥诮闪烁而过。
指节松了松,那方帕子便失了力道,轻飘飘坠向地面。
沾上尘埃,再无人问津。
“蠢死了。”少年语带嘲弄。
——
桑蘅裙裾的弧度还没完全舒展开,门闩已经咔嚓落定。她背靠着微凉的门板,鬓角的碎发微乱,询问系统的声音发着颤:“你确定剧情没出问题?”
且不论他脸上的血是不是血皮狼的。
桑蘅敢肯定,裴砚礼当时绝对有想过直接杀了她。
再次回想,寒意依旧涌上心间。
呼吸交缠的瞬间,少年倾身靠近,睫毛的阴影落在她颊边,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里,杀意转瞬即逝。
仿佛从未出现过,只余两人鼻尖相抵的灼热。
系统静默几瞬,“剧情没有任何问题。”
桑蘅缓步走到床边,裙裾扫过床沿垂下的流苏,带起一缕极轻的风。她向后倒去,身子陷进柔软的被褥里。
剧情没有问题吗?
但方才裴砚礼的表现与原书前期那个清朗少年相差甚远,是错觉吗?
桑蘅长叹一声,转而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那现在后山也去了,评分上涨了吗?”
说这话时她像重新复活,眼睛亮了亮,倏然坐起。
系统依旧是不变的机械音:“没有。希望宿主再接再厉。”
无能狂怒几秒。
那她差点丢掉小命算什么?算她命苦吗?
——
一夜无眠的结果便是桑蘅险些错过隔日的早课。
她也是第一次因为有系统而感到庆幸。
顶着鸡窝头在空位坐下时,她顺便真诚地夸赞了下系统这个贴心的叫醒服务。
桑蘅今天身着的是素白弟子服,走动时银线所绣的云纹随着动作泛起淡淡的流光,腰侧随意用同色的绦带打了个结垂。
来的着急,因此她的发式做得并不繁复,乌黑的青丝松松拢起,在脑后绾成一个圆润的垂挂髻,用一支素银缠枝纹的簪子固定着。
至于相貌,系统做了更改,因此和桑蘅在现实里的一模一样。
原本就偏甜的长相配上简约的弟子服,倒显得更乖了几分。
不经意地转头,邻桌的池云汀手撑着下巴,眼眸弯起,心情很好的模样:“今天的史学课不必担心了。”
言外之意,桑蘅来替她分散火力了。
“你这人很冒犯诶。”
桑蘅还想吐槽几句。
那边法阵学的长老已抬起指尖,一缕极淡的灵力如轻烟般飘来,带着提醒的意味。
于是只好规规矩矩地坐回去。
课程结束。
桑蘅的胳膊肘支在微凉的木桌上,已然恹恹欲睡,沉重的钟声一下又一下漫过窗棂钻进堂里。她眨眨眼,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
她侧过身子,便见池云汀已将书本拢得整整齐齐,正立在她的书桌旁,意图作乱的手还没有放下。
即使是对视了,也丝毫没有慌乱。
“几时了?”桑蘅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几分哑意。
钟只会在下午的课程都结束时敲响。
今日的最后那节课便是史学。
都能安稳任她睡觉了,看来紫虚长老并不同池云汀说的那般凶嘛。
池云汀如实道:“午时,月湄长老刚走。”
桑蘅听得一清二楚,眉头微蹙,不确定地重复:“月湄长老?”
猜到桑蘅要问什么,池云汀头也没抬,嫌弃她收拾的动作太慢,还顺手帮忙把那支她常用的玉簪笔放进笔袋里,随口答道:“宗主有事传唤紫虚长老,因此她就来代课咯。”
她话音顿了顿,垂头凑近桑蘅几分,声音压低:“我听隔壁法班的弟子说,跟归墟殿有关。”
归墟殿,此次原主受伤的历练之地。
也是原书里主角团开启的第一个副本。
原书里正是因为她的受伤,云渺宗察觉不简单,而顾松临心中愧疚,于是带领着小分队再次出发,决意要去查个水落石出。
系统的声音在脑内回响:“剧情点已触发,宿主请务必一同前往。”
——
将包挎起,刚跟池云汀并肩踏出讲经堂的门槛,桑蘅便听见一道女声的低唤。
熙熙攘攘的弟子之中,眉如远黛的美人微抬眼与桑蘅相对视,几缕碎发垂在她颈侧,目光无波无澜,透着疏离感。
身上同样的那种清冷气质。
绝对是顾松临的官配女主,阮寒枝。
桑蘅上前,俯身问好:“见过三师姐。”
阮寒枝微一颔首,算作回应,而后轻声道:“随我去议事轩。”
路上二人只顾埋头走路,只有偶尔桑蘅主动开口,阮寒枝才稍稍说几句话。
奇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走进议事轩。
几台白玉阶上,朱红殿门敞开,露出的明堂威严而庄重,压的桑蘅有点喘不过气。
殿角的青铜鹤炉里,缭绕的烟雾悄然溢出,使得她的视线不甚清明。
她微微屈膝,标准地一一行礼:“父亲,紫虚长老。”
顺着系统的提示,又道:“大师兄,二师兄。”
目光又是一扫。
角落里的少年斜倚着廊柱,双臂随意环在胸前,玄色衣袖滑落些许,露出半截骨节分明的手腕。
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用极轻口型说着话,舌尖抵着齿间,分明是“小师姐”三个字。
桑蘅则视而不见。
昨晚他就是这样笑眯眯问她怕不怕死的。
……黑心莲!
桑明尧招手示意她上前几步,目光落在桑蘅身上时,带着惯常的温和:“伤可养好了?”
桑蘅乖巧点头:“那么多日,早就恢复好啦。”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发展就会是询问她要不要一同前往。
桑明尧温温的掌心落在她的发顶,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动作轻柔:“你师兄他们要重去归墟殿,你便留在宗门之中。”
“好的……”停停停?
少女闻言立即抬起头,出声:“爹爹,我要一同去。”
男人带着不满,轻声呵斥:“胡闹。”
手指向一旁看好戏的裴砚礼,桑蘅情真意切道:“小师弟尚且还在筑基都能前往,何况我都已经金丹了。自从受伤后,女儿那是夜不能寐,次生所愿就是亲手把归墟殿背后的事探查清楚。”
突然被点名的裴砚礼则无辜一笑。
桑明尧又说了什么。
不过桑蘅没听。
她手轻轻扯住男人的衣角,开始撒娇。
最后桑明尧无奈挥了挥手,捏了捏眉心,朝顾松临他们道:“照顾好你师妹。”
明日即启程。
桑明尧明显有事要同紫虚长老商议,便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再次屈膝行礼。
出了议事轩,桑蘅百无聊赖地跟在各位师兄姐后面,心里盘算着要带的东西。
当然,更慢的是裴砚礼。
桑蘅余光瞥见少年双手负在身后,悠悠走着,眼睫半垂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按道理来说她对眼前的人应该怀有惧意,但桑蘅莫名有种预感。
——裴砚礼不会真杀她的。
于是她坏心思地勾了勾唇。
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停下几步,刻意等少年走近后清咳了一声,又端起了师姐的架子:“小师弟呀,修行需认真。”
裴砚礼神色莫名,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她,但仍旧淡笑回应:“小师姐说的是。”
夕阳把最后一缕金红泼在檐角上,飞翘的瓦当便像浸了熔金。
刺眼的光芒使得少女的眼眸微微眯起,“你我同为道班弟子,我一日都未曾见到师弟。方才二师姐来接我到议事轩时,你却已经在场。小师弟能否解释一二?”
看书时桑蘅便时常感慨小反派的上进,现在,他却逃起课了。
剧情真的准么?
裴砚礼唇角先勾了勾,才道:“修行确实需要认真,但我所求不是剑道魁首。”
少年歪头轻笑:“所以,翘个课又怎么样?”
道法灵玄极,五个班依次进阶,相当于不同年级。[狗头]小桑蘅是道班尖子生,犯困只不过是人之常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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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云渺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