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方向是对的。时间继续往后调,只要他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不动,总会遇到她。
木窠第二次睁开双眼。
他看到一个女人躺在床上,这次是心怡。
木窠立刻走上前,露出松懈的神情:“终于回来了!”
话音刚落,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七十多岁的她无力地躺在床上:皮肤褶皱,头发花白,床头柜旁边摆满了各种药罐。
医院通知她是胃癌晚期,无药可救的状态。家里人的储蓄已经花得差不多,没办法选择将她转运回家,度过人生晚年最后几日。
房间里空气有些浑浊,没有拉开窗帘,一丝阳光都照不进来。她一个人躺在孤寂的床上,幽幽地发出轻哼。
为什么没有亲人在旁边照顾她?
木窠缓步地上前,眼前这副景象让他十分难过。他摆摆自己的双手,小心翼翼地上前问候:“心怡,你还记得我吗?”
心怡微微睁开双眼,少年的面孔在眼前呈现模糊的叠影。她眼里写满了惊讶,哪管此刻的她已经虚弱到做不出任何表情:“是你?木窠,你没有回去吗?”
她颤巍巍地伸出遍布老人斑的右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是我在做梦吗?他们都说我得了严重的癔症,但我一直坚信你真实存在。为什么,为什么一声不吭地消失这么多年......又在这最后一刻出现。”
木窠看见她浑浊的眼睛里涌出的纯色眼泪,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难道自己真的一声不吭离开了,并且再也没有找回她?
不可能......
他不敢细想下去。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她,他双眼垂下,感到十分歉疚:“我是真实存在的。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无论记忆中的她多么活蹦乱跳、又多么古灵精怪,生命尽头也避免不了苟延残喘的模样。他坐在床边陪伴她,两个人说了好久的话,就像是给未作结的答卷写上最后一个答。一直讲到她睡过去。
他得离开了:“对不起,我不能陪你更长的时间.......等我,我一定会找回过去的你!”
范围又缩小了一圈。他要找的那个时间点就在介于这两者之间,也许是见到心怡这副模样感到伤心,又或许是高强度地启动两次时间穿梭,他感到自己心口很闷,一个没憋住,吐出大口的蓝紫色血液。
伸出双手,十根手指已经被压得发生畸变。他的力量正在不断被时空间的蚕食,消磨。
若是回不去......
不!木窠的额头渗出颗颗小水珠,表情有些狰狞:“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得回去。”
环顾一圈,选择站在那个小角落。
那是她给他划的小小空间。曾因为地方太小而频繁钻入第二空间。只要感应到两个空间同时存在,就说明自己回到了那里。
一定要等我......
他又拨动时间轴。
第三次睁眼,觉得眼前头晕目眩。
眼前的角落里的玩具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对!就是这副装饰,他的领地被她摆放了好多玩具!
木窠差点激动地叫起来。然而等冷静下来观察时,却发现房间里的其他摆式换了一个风格——红色的喜字剪纸贴满了床头柜、房门,床单和床套都换成了红色。只有那个角落没变。
他虚弱地喘着气,好巧不巧外面传来巨响,吓了他一大跳。走到窗口前,外面劈里啪啦地在放鞭炮。
是一场婚礼。
红毯从门前一路铺到门前。不大不小的场地上站满宾客,车子占道,堵在那里,无法往前移动。
这是......谁的婚礼?
就在好奇之时,婚车上下来一位穿着西装、翩翩有度的男人。木窠打量很久也没认出他是谁。
他见过人类婚礼,他也知道有新郎必有新娘,那么新娘是——
万众瞩目中,心怡穿着一身新娘礼服,被人群簇拥着上了车。
十年后的的她出落得成熟大方,委婉动人。木窠错愕地张着嘴巴,看见她穿婚纱的那一刻,心一直在疯狂跳动、颤抖。
有些东西注定要流逝、要改变。
她在人群中只留下一小半的侧脸和一个背影。他站在窗台前紧紧地注视她,车队启动前,心怡最后瞥一眼房间的方向,表情突然停顿。
这个反应,她是看到他了吧。他仓皇地隐入窗后。(这种时刻第一反应居然躲了起来,有什么不好对视的?)
随着车队启动掉头,阴影打落在车里,木窠再也望不见她的表情。人们的热情直到婚车队伍驾驶离开才渐渐消散。
岁月就是这么一个东西,哪怕它以再温柔的方式流逝,都显得十分残酷。
他心里替她感到高兴。
但同时为什么自己会感到落寞呢?
如果还能回到过去,一定要告诉她。她的另一半长得很完美。
他再次回到角落里,默默地启动时间轴。
第四次睁开眼。
第五次睁开眼。
...........
七点零六分。
阁楼前,心怡背着书包,头上别了两个橙色别针,砰地一声打开门:“我们出发啦。”
她看着眼前的景象,呆滞在原地。
木窠蜷曲着,坐在那里浑身发颤。他的长发直接拖到地板上,厚厚地覆盖住全身。房间里到处漂浮着碎掉的墙灰,床、桌子都被掀翻在地。
心怡记得他之前说过头发长短是心情好坏的体现,单看这满屋子的头发和少年颤抖的模样,她已经意识事情的严重性:“发生怎么了?”
木窠说话十分虚弱:“我撑不住多久了,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越来越虚弱。我要回家........”
是什么能让他一夜之间衰败成这样?
他没有告诉她,自己跌入错乱的时空,看到她结婚,看到她老去,看尽了她的一生。也不想告诉她,自己到底经历多少次失败的尝试,任凭时空间的虫洞蚕食他生命,才找回原来的时空。
心怡感到心疼,这个情形她不应该过问太多,正色道:“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陪你去汤加吗?”
木窠点头:“现在。”
她犹豫了一会儿,在短暂的功夫里人生如走马灯一般闪过。大大小小的悲喜,无法复刻的人生经历,聚散离合.....从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让人觉得魔幻。
人生只有一回,必须要在最关键的时候,去奋不顾身地做最重要的事情。
此刻,她认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帮助木窠。
心怡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我和你去。”
木窠惊讶地抬起头,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你想好了吗?如果发生什么意外.......”
她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在说不上来的某一刻,她已经把他当作是很重要的朋友了。
心怡道:“我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办法能够让我的亲朋好友一切如常地生活。我不想他们的生活因为没有我而变得一团糟糕。”
木窠停顿一会:“我会抹去时间痕迹。但是这样的话你得独自承受一切,有些记忆只有你有。”
只要能解决这个问题,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可以。”
第二空间缓缓打开,汤加的方位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