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白慕尘是第一回见故安用作武器的这柄神枪,甫一注入仙力,便以冰蓝缨绸为中心,向外扩起浅淡的蓝光,围绕在帝姬周身,愈衬她冰肌玉骨,眉目胜雪。他眨了眨眼,终于垂下头,指尖划过扇骨,赤金色的光点便由扇缘朝四面而去,与故安枪尖刺出的一束蓝焰交织成遮天蔽日样的烈火,同五彩界壁相撞。
随后又是一声巨响,声波几乎将人的骨肉震碎。白慕尘快了一步,抓住故安手臂,带着她往旁边一躲,收拢的折扇尖画出一个护身结界。故安只眨眨眼睛的功夫,便见四周的界壁迅速剥落融化,在地上消失不见,最终被一片黑暗取代。白慕尘扶着她站稳,随即松了手,折扇一展,将周边黑雾似的魔气拂去大半,故安这才看到了百步之外、魔尊宫殿的一角。
白慕尘抬头看看天幕,道,“秘境中日夜与外面一样,我尚且没算在里面过了几日,不过眼下应当是晚上了。”
故安掐诀感知一番,“从我入秘境那日到今天,大抵是八日。那天是二月二十八。”
白慕尘看着她,半晌方点点头,问道,“帝姬是同我一块儿入宫殿,还是在这稍等片刻?”
“一起吧。”故安应得爽快,亦捉到白慕尘唇角那点稍纵即逝的笑。两人将护身结界又加固了些,走进了面前宫殿的正门。这所宫室宽敞华丽,甚至有条河从西穿过,一直流向深处,想来也是魔宫中一处景。再往前推开正殿门,便是室内了。
“这座宫殿名唤清禾宫,是当年魔尊尚在时,魔后的居所。想来是我们破过幻境,才能进来。”白慕尘道,“这也都是从长洵那儿得来的。魔后名字便是清禾,据传魔尊是个直爽性子……偏要这样传情,魔后也就依了他。”
故安掌心聚起一团蓝色光晕,照亮了半个大殿,她盯着殿中匾额看了看,“这名字好听,却不大合外人对魔族从来的印象。”
白慕尘偏头偷瞄一眼故安,并未接话,“第二次神魔大战的起因,便是天魔将神蛊种在了魔尊体内,自己也附身于魔后。魔尊当时并不怎么重视那本内法,也就是后来添上了操纵神蛊的法子,才被他好好收了起来。因此偌大一个魔宫,除却魔尊自己的宫室以外,就最可能藏在这所宫殿里了。”
“史书将神蛊的记载都抹去了。”故安叹一口气,“有多少后世神仙都要以为,魔后清禾是红颜祸水。”
白慕尘顿了顿,垂眼道,“这的确是错处。”
两人一时无话,便默契行动起来。清禾宫正殿与旁的宫殿都不同,并非走魔后居所该有的雍容大气的路子,而颇有些玲珑巧思,倒真像用以两相缠绵的女儿闺房。故安看着殿中破败的梁柱装饰、帷帐器皿,心中五味杂陈。
这里头或许还藏着别的秘境,一不小心便容易遇险。故安深知此事,便仍使川意枪探路,宫殿中物件上附着的魔气沾上枪尖,碰撞出“嘶嘶”的响声。她翻找得仔细,凡能在她眼前显出形貌的东西都看了个遍——若真有厉害到显不出来的东西,白慕尘应当也能察觉了。
“清禾宫没有密室和地宫。”白慕尘说,“若内法真藏在这儿,除去还有秘境以外,就只剩东偏殿的藏书阁了。”
故安已经将其余房室翻遍。宫殿之内最为完好的一间屋子,恐怕便是魔后的寝宫,一砖一瓦、乃至梳妆台前放着的首饰都鲜亮如初,窗扉下甚至搁着一盆凋落的铃兰花。她将翻找过的东西都放回原处,同白慕尘一起到了藏书阁前。
“也没有秘境。”她摇头道,抬眼望着藏书阁暗红色的大门。门上没有锁闩,看着是一推即开。故安将川意枪横于胸前,枪尖的蓝缨渐渐发白,显出三梵净化之力的痕迹,而后道,“我来推吧。”
白慕尘轻声应下,“好。”
一阵炫目白光自川意枪尖散开,将整个秘境都照得如同白昼。故安皱紧眉头,心道这藏书阁果真不如表面那般简单,而是藏着些深厚法力。仙力与封印相抗,激出金石之声,白慕尘知她的净化神力能挡去不少麻烦,因此也并不盲加援手,只展开雾蒙扇罩出个更坚固的结界,再为她注入仙力加持。
不知过去多久,那白光却忽然开始消散,故安心中一惊,只听得“吱呀”一声,那两扇大门已慢慢开了。
想来是封印破了。但不是破得地动山摇,而当真只开了这一道门。
白慕尘低声道,“小心些。”
她自不敢放松,重新凝起神力,将川意枪尖扫过遮在眼前的重重黑雾,朦胧中只见几个与屋顶一般高的满满当当的书架围在屋子四周,尽头又有蜿蜒楼梯,而在这些影子当中,一个拳头般大的、血红的圆球正悬在她眼前,且逐渐清晰起来,反显得周围一切东西都如梦似幻、慢慢远去了。
故安瞳孔一缩,匆忙往后退了一步,川意枪光芒大盛,化作雪白界壁将她与那圆球分离开来,白慕尘的声音就是这时响在她耳边,只喊了一个字,“走!”
她鲜见他有这样慌乱的时候,两人同时飞身离开清禾宫,白慕尘手中的雾蒙扇一晃,刮起阵狂风阖上了藏书阁大门,他立在空中,咬破指尖,两手飞快结印,将那扇门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
一时宫院中风雨大作,河流也翻涌起风浪,将两岸石道都溅上水花。他这回行事果决,究竟上了多少层封印结界,故安几乎没能看清,她心中已有笃断,因此挥舞川意枪,也以三梵之法加了一层封印。
“来不及设初辟结界了……此处魔气也于仙力有所压制。”白慕尘彻底退至宫殿之外。他抬头看了一眼魔宫外墙,长出一口气,“那东西竟在这儿,倒不知该说是福是祸了。”
“是神蛊吗?”
故安问道,她眸光清澈,里面甚无丝毫恐惧。白慕尘心中一动,低声答到,“……确切来说,是神蛊之源。”
故安握着川意枪的手更紧了些。她有些想象不出那究竟意味着什么——毕竟“神蛊”两个字已经含着巨大的灾难,而它的源头……
“先出去再说。此事我一人也无法决断,须得和二哥商议。”
白慕尘话音甫落,便牵着她的衣袖往前一步,故安再一回头,竟见遥遥一大片宫殿已在她身后,而眼前天顶上,是个几乎溶于夜空的巨大漩涡,正同金乌河源头她进入之处一样,想必这就是魔界的那一处入口了。
“看来上古封印,果不一般,且……尚无旁人发现。”
白慕尘眯了眯眼睛,折扇一挥,故安便眼见那条宫河平寂下来,转而如一道帘幕直上天际,挡在了漩涡风口之前,漩涡吸力极强,它却连半点水珠都并没动弹。遮住漩涡后,水幕便拦腰截断,余下的落回河道,风口处的则迅速凝结成冰,顺着漩涡,绽放成一朵盛放的冰花。
白色光华在花瓣上流转,雾蒙扇覆于花蕊,青绿光芒大盛,白慕尘再次结印,随后抬手收了折扇。
故安知这是内里结界也成了,至于是否安稳,则不是她所能评判的事。只不过她先前多见白慕尘驭火,此次才是真对子桑君的两重本事有了底。白慕尘回过头,正见了她有些出神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唇角来,道一句,“帝姬若喜欢看这样的招式,往后也有机会——如今还是先走为上吧。”
故安便有些赦然,她点点头,紧跟着白慕尘往金乌河那畔去了。
06.
“子桑君若方便,不如同我说说神蛊的事。”
两人顺着故安来路回去,沿途的五□□壁也已褪去了,露出被魔气染做灰黑的水波,想来她所设下的一重结界和秘境中原有的结界都已失效,情形便更糟了。
故安与白慕尘议定净化之事待到金乌河上再论,因此这一路恰巧能说上几句不当为人知的话。
“自然方便。”白慕尘开口道,他看了看故安,沉吟片刻,显然是斟酌言语,“神蛊源于第一次神魔大战,是天魔与父神母神同归于尽后留于世间的种子。因其残余神魂被镇压在魔界北芜原,因此神蛊也就留在了那儿。后来便不知以什么方式流入魔后体内,引发第二次神魔大战。战后魔后陨落,神蛊则失传。”
“再之后,便是新纪元四万年那场战事……你大概是清楚的。鬼族蓝氏得到了蛊种,但不知驱使之法,三族争夺,引发大战。神族取胜后,蛊种再次消失了。”
“驱使之法,在魔尊内法中记载。”故安说,她语气中并无半分不虞,使白慕尘松了半口气,“但它究竟是何功效,为何引得三族争夺,且能激起八荒内的大战……”
“它虽名为“神蛊”,实则对五族皆有效。”白慕尘的话也变得慢下来,他们身周河水中的魔气愈发厚重,这不是好兆头,然而尚且没看到另一个漩涡,“神力修为与神魂力愈强,愈容易使神蛊强大。不论中蛊之人道心如何坚固,蛊种皆会在他心中创造心魔。这心魔几乎无法消除,而后与原本神魂完全融合,逐渐吞噬神识、控制心智。”
“几乎?”
故安到底能在里面抓出些关键来。白慕尘却并没立刻答她,而是抬起头,折扇一晃,指着两人上方灰黑的漩涡。
“帝姬。”他脸上带着些无奈的笑,“你的结界似乎全盘覆没,在出这秘境之前,先对金乌河情状做个准备吧。”
故安额角便有些发痛,净化这些魔气倒不是什么难事,只的确是个费时又费力的烂摊子。她叹一口气,对白慕尘道,“是我修为不精,让子桑君看笑话了。”
“这算什么笑话。”
两人几句话之间,便足下乘风,出了风眼,往西便见了昆仑雪山的轮廓。东方天际已经微微发亮,为雪原镀上一层金沿,愈显得往下几百里灰黑翻涌的金乌河水有些可怕。
金乌河既为两族边界,足见是北荒大河,长达千里,上游宽近千丈,入东海之处则乃至难以丈量。眼下全被黑雾浸透,隐隐甚有灾变之状。即便已有准备,故安也深深皱起眉来。
“先封住入口。”她枪尖画阵,以三梵之法全力设下一个封印,与之前情急时候的那道水幕又是全然不同了。白慕尘挑了挑眉,手腕一转,也使雾蒙扇拓下一层封印。阵纹上散出金光,与日出之色相连,倒将升腾的魔气盖过许多。
“好在这儿是疆界……至少魔气不会再渗透过来了。”白慕尘笑道,“这河流之中也有防着魔气的结界。看着是玉蘅的手笔。”
“姐姐应当就在岸上,只是在这儿是远远看不见的。估计她这些日子一直忙着。”故安顿了顿,“我先去见她。子桑君……”
“这回说到底是我的罪过,”白慕尘接话道,故安闻言一愣,“因此这后头的事,就都交给我吧。”
故安只来得及浮出河水,脚尖甫离开水面,便见原本就波浪汹涌的金乌河翻起几乎能与四海比拟的惊涛骇浪。她飞至更高处,借着初日的光往下看,却寻不见白慕尘红衣的影子,只有乌黑的魔气在与天相接的水中流窜。而玉蘅本人早感知到她气息,片刻便到了她面前。
“小安,这是?”
玉蘅眉头已经拧成一团,故安离开这□□日里,她已将下游河水净化大半,将将把魔气控制在金乌河中游,使之不往下扩散。顾念不知故安还在里面何处,便不敢动用全力。她守着三梵,又不好贸然去追,因此只得慢慢施法。否则依她本性,妹妹丢了十来日没有消息,早要将金乌河都翻过来。
好在这日她正查至河流中游,便见到动静了。
“是子桑君在里面。”
故安顿了顿,“此中经过说来话长,待到回去细说不迟。”
玉蘅便也沉默下来。她抬头看看妹妹,毫发无损,半处未伤,方才放下心来,问道,“子桑君这是又要送个顺水人情?我们是否去帮一……”
她话音未落,便险些被河道里冲天的银光晃了眼。金乌河中正奔游着一条银白色的巨龙,光芒便由龙身而来,其所至之处,黑雾魔气层层褪去,河水尽皆归于清澈,龙尾拍起的浪尖上重新闪烁起淡淡的金光,长空啸声入耳,是一道悠长而清越的龙吟。
银龙随即腾空而起,隐没入云,而后降下甘霖,不过片刻工夫,万顷金乌河水与河中生灵,无不经历一场纯净神力的洗礼,再没有一丝魔气沾染了。
那无疑是白慕尘本相真身。故安直直望着云层之中若隐若现的龙尾,一时愣了神。
“看来是不用我们插手了。”
玉蘅道。她也同故安一样抬头看着云中。故安摇头,“没欠下人情。金乌河这番动荡,本也是他弄出来的。”
玉蘅下意识想细问,又记起故安方才的话,便生生压下了。此处看看也没有她什么事儿,玉蘅神情便轻松许多,“那我便先回长明殿安抚几位长老。小安,你在这儿等一等子桑君?”
“好。”
故安应下。玉蘅便转身而去,故安则落到地面,盘膝而坐,撑着头看水面上方仍然不停的雨,淅沥水滴落在河面,泛起不小的涟漪。
她愈加觉得自己上九重天修炼一事的确势在必行——比起白慕尘,哪怕比起姐姐,她的修为的确都还差上许多。
雨渐渐小了。云中的银色龙尾消失不见,天幕当中一点点亮起七彩的霞光。随后又是银光一闪,白慕尘便立在她面前了。
他仍是笑吟吟的,心情看上去比方才好了不少,“这个漏洞,我算是补了七七八八,不知帝姬可还满意?”
“子桑君辛苦。”故安站起身来,递给他一条小鱼。鱼是刚从金乌河里捉的,尾巴上开着一朵殷红的小花。
“竟还有谢礼。看来帝姬捉鱼的确有番技术。”
白慕尘接过小鱼,掌心中生出一泓水,教它游在了里面,手指一翻,连水带鱼便都不见了。他舒一口气,问道,“帝姬便说吧,还有什么要向我问罪的?”
“怎么是问罪,”故安垂下眼,话却坚定,“只是方才没答成的——子桑君应当知道,神蛊的破解之法,究竟有什么。”
故安的确是对此事上心。白慕尘原也没指望她能立时便忘,此时却仍犹疑起来。折扇敲在掌心,故安已经知道这是他心中不定时候的惯常动作,便只耐心等着。
“蓝可儿郡主有能暂时压制的法子,但只有她一人能够施展,且耗费巨大,不能算数;长洵也曾研究过旁的破解之法,但迟迟未能成事,且又因迷怆海之劫而中断……因此那唯一一种——”他闭上眼,须臾又睁开,“神蛊种下的心魔既已与神魂相融,便只能焚烧魂魄,方除得干净。”
断更n日,ddl已经压在我眼睫毛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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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四章:龙吟(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