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元鹤的声音,舒径舟一直紧绷的面色终于有了些松动。
他先是问了下周念的情况,周念此刻已回过神来,连忙向舒径舟道谢。若不是舒径舟拽的及时,他就要在众人面前摔个大跟头了。
“我分明在这站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腿软了……”周念嘟囔道。
舒径舟眼底又冷了几分。
“公子?”
元鹤又试探着喊了一遍,舒径舟这才转过身来,同元鹤问起一年前重新修缮祠堂的事情。
无论舒径舟问出什么问题,元鹤都能做到对答如流。
路昙越听越觉得古怪,按照舒径舟的说法,舒家修缮祠堂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元鹤怎还能记得这么清楚,他的记性当真好得不用思考或是回忆一下?
最后,舒径舟问起当时负责设计并安装机关锁的人是谁。
“是曾在修内司任职过一个老工匠。”
“他现在人在何处?这机关锁不够结实,摆弄了两下就坏掉了,需得请他过来一趟。”
“那人年纪大了,为祠堂设计了机关锁后便不做工匠的活计了。”
“那就给他开出三倍的价钱。”
“去年结清工钱时,听那工匠说要带着家人搬去江南一带居住。算上找人和等人过来的时间,都能请新工匠做好几块机关锁了。”
舒径舟噤了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而又笑了出来。
元鹤的回答圆滑得没有一丝破绽,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只等他人向他抛出这个问题。
舒径舟挥了挥手示意元鹤退下,自己顺着来祠堂时的路缓缓走了回去。元鹤见状,立刻跟了上去,紧随其后。
看着远处二人的背影,路昙鬼使神差地问了句:“贺岚若是还活着,今年该有多大了?”
周念仰头想了想,回答:“他好像没比我们大几岁,应该不过弱冠之年吧。”
*
夜色如墨,被死寂无形地碾磨,又肆意涂抹。
月亮躲进了云层里,只有众人手中提着的灯笼还能在黑暗中散发出些微的光亮。
路昙提着灯笼的手微微发麻,她轻呼出一口气,试图掩饰自己的异样。
——她实在是有些抵触这样的黑暗。
路昙本以为同其他人待在一起,心底不安的情绪就会少一些。但当她真的跟随众人走进这片竹林时,那股怪异的窒息感似乎就快从她的胃里蹦出来。
路昙死死地抿着唇,快步朝人群更深处走去。
以防意外,舒径舟这次特意安排了几个家丁跟在众人的身后。路昙临行时朝人群中瞥了一眼,果然看见了一身家丁打扮的凌知许。
朝夕相处的同仁中忽而多了一个人,其他的家丁竟不觉得奇怪,难道是舒径舟提前吩咐过了?
吴峰为了找回场子非要走在前面,美其名曰是替众人开路。陈颂倒是不想出风头,沉默地躲在了人群的后面。
祝灼提着一盏走马灯,孤零零地走在了人群的最外围,灯笼罩面上花团锦簇,配着他一身华丽的织金拖地长袍,连路昙都忍不住想夸一句好看。
周念平日里看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真到了要捉鬼的时候,竟露了怯色。
他寸步不离地跟着骆修然,警惕地打量着周遭的情况,一有些响动就变成了炸毛的猫,恨不得攀到骆修然身上去。
骆修然一边走,一边同周念搭话,试图帮他壮胆。可惜直到走到了祠堂外围,周念的脸色还是像吃了一整个苦瓜那般难看。
拜周念所赐,路昙原本紧张的心情消散了许多。
路昙又扭头看了眼身旁的项天歌,女子面容依旧冷漠,无声地打量着面前这座金光闪闪的建筑。
察觉到路昙的目光,项天歌微微一怔,随即道:“你可以走在我身后。”
路昙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讪讪地摆了摆手。
周念白天的时候用奔雷堡特有的法子,拆开了舒家祠堂的机关锁。
虽然周念能将机关锁复原成原来的样子,舒径舟却执意称机关锁已经坏掉了,叫人重新弄了条铁链过来,拴住了祠堂的大门。
更鼓响,子时至。
舒径舟当着众人的面解开了铁链,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过后。
门开了。
最先引起路昙注意的,是祠堂内传来的香火味,这股味道和她白天时闻到的有些不同,似乎变得更加厚重了。
外面的风涌进祠堂内,垂帘四处乱飞,舒家先祖的牌位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四周围着一排排烛灯,灯是莲花的形状,柔美却坚韧的花瓣拥住一簇簇烛火,直教人觉得此处庄严而不可亵渎。
路昙放轻了脚步,跟随众人步入祠堂。凌知许顺势凑了过来,悄然守在路昙身侧。
即使已经站在了祠堂内,路昙还是不理解舒径舟为何要将人引来这里?
那个同今夜的月亮一样藏在幕后的人,真的会选在祠堂动手么?
路昙下意识地看向元鹤,元鹤自从回来之后,就再没有离开过松涧镖局。舒径舟一直将元鹤带在身边,午宴时还同元鹤有说有笑地分了一壶果酒。
元鹤似是早已看惯了那些牌位,目光随意地落在一处燃烧着的烛灯上。烛火在他眼底摇曳,烙刻出小山一样的形状。
“这里亮的跟白天似的,真的有鬼藏在这里么?”周念声音发颤,双臂紧紧抱着机关弩。
舒径舟道:“依灵犀法师所言,那只鬼确实藏在祠堂里。”
吴峰嘲笑道:“和亮不亮有何干系?害怕就趁早滚出去,你们奔雷堡的人也就这点儿能耐了。”
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来显示自己的‘能耐’,吴峰说话的声音都硬气了些。
一听到“奔雷堡”三个字,周念立刻绷直了身子。他恶狠狠地瞪了吴峰一眼,拎起机关弩用力晃了晃。吴峰自讨没趣,哼了一声便朝祠堂更深处走去。
“飒”的一声,项天歌抽刀出鞘,长刀上裹满了黑色的虫油,叫人分不清刀面上映出的到底是油光还是烛光。
祝灼两指间夹着一枚铜板,缓步走到最靠近舒家先祖牌位的地方。
他闭上了眼,唇形微动,抬指向上一抛,铜板在半空中升起又下坠,稳稳地回落在他的掌心。
“大凶。”
陈颂指着摆满了人形木雕的祠堂东墙,急切道:“大凶,舒公子,此处乃是大凶啊!”
舒径舟眉头微皱:“为何这样说?”
“木头做成的偶人易招小人,寻常人家给孩童当玩具玩也不过零星一两个,这间祠堂内却摆了满满五排。”陈颂顿了顿,又道,“况且紫气自东方来,这些偶人却都摆在东方,属实将舒家的气运挡住了。”
“竟还有这样的说法,元鹤,明日一早叫人将这个架子撤掉罢。”
元鹤连忙应声。
“不就是一堆木头,什么招不招小人的,哪儿有那么多的说道。”
吴峰说着,便朝东边摆满了木制偶人的架子走了过去。他随手拿起一个木制偶人摆弄着,脸上满是不屑。
“这偶人上面雕的什么?看着也太破了。”
舒径舟解释道:“这些偶人是特意请工匠雕成了镖师的样子,放在这里好叫祖父身边不至于空落落的。”
“诶呦,那可得放尊敬,尊敬起来……”
吴峰唇边挂着一丝尬笑,有些慌乱地将手上偶人按了回去。
不知他是太紧张了,还是没能将那个偶人放稳,抬手时竟碰倒了一整排的偶人。
偶人面带微笑,哗啦啦地从架子上滚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众人头顶倏地传来一阵刺耳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电光般飞向吴峰。
“快拦住它!”骆修然大喊。
路昙抽出缠在腰间的鞭子,追着那东西反手甩了出去。项天歌挥起长刀,带动一阵烈风。周念拿稳了机关弩,比剑锋还要锐利的箭矢“嗖”的一下划破半空。
可惜他们三人反应再快,也还是慢了那东西一步。
吴峰大叫一声,随即吃痛地跪在了地上。他抬手捂住被利器穿透的伤口,不过一瞬间,右肩的衣料已然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众人立刻围了过去,舒径舟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路昙满脸讶然,吴峰今日还真的有血光之灾啊!
周念幸灾乐祸道:“问天宗算卦的本领也太厉害了,等一会儿回了寝房,我也要请祝灼好好算算。”
“你们在说什么?”舒径舟皱起了眉。
路昙赶忙将今早发生的事情同舒径舟讲了一遍。
“祝灼呢?”舒径舟问,“他算的这般灵验,不妨来算算究竟是谁在祠堂里放了这害人的东西。”
周念左右张望,喃喃道:“奇了怪了,他刚才还在这附近呢。祝灼,祝……”
周念话说了一半,忽然僵在了原地。
路昙顺着他视线所及的方向看过去,舒家先祖牌位前的空地摊开一片血泊,祝灼双眼大睁,躺在其中。
凌知许快步走了过去,他俯下身子,试着探了探祝灼的鼻息,随即摇了摇头。
“死、死人了——”陈颂慌乱不已。
他双手合十,对着摔在地上的木制偶人们跪了下来,嘴里还念念有词道:“这是显灵了,显灵了……先前说话时对各位祖宗多有得罪,千万别报复到我的头上啊。”
路昙穿过人群,走到了凌知许的身旁,目光死死地钉在祝灼的喉间。利器似是一瞬刺破了祝灼的喉咙,使得他连喊痛的声音都未能发出。
骆修然别过头,艰难开口:“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吴峰只觉得自己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了,他抓住舒径舟的衣摆,颤抖着说道:“我不跟你们捉那劳什子鬼了,你们舒家办的这场捉鬼大会,有命来没命走!”
元鹤不满道:“报名的时候不是已经说过了么?等捉到了鬼,舒家会付给你们一笔不小的赏金。祝灼虽然死了,属于他的那份赏金依然会送到问天宗。舒家付了钱,你们就该在这里为舒家做事。”
“多少钱都买不了我这条命!”吴峰心底一股火冲上来,脖子被烫得红彤彤的,“我现在就要走,我要去报官,让大理寺将你们这群草菅人命的家伙都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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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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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