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知许不动声色地挪了几步,挡住了那道视线,温声道:“这里离祠堂不远,若是再与人起了冲突,交给我来处理便好。”
路昙面上露出几分茫然,凌知许唇角微勾,提醒道:“吴峰昨日在你面前不是很有脾气?他今日胆敢在祠堂这种地方胡闹,便要叫他好好长长记性了。”
“啊?那我要故意刺激他么?”路昙眨了眨眼,突然有些无助。
这里怎么说也是他朋友家的祠堂,她在这里生事有些不太好吧?
但就像打蛇要打七寸,她还真知道怎么踩住吴峰这种一点就炸的人的痛点。
凌知许不禁哑然失笑,他惯性使然,想抽出扇子将眼前之人昏沉沉的小脑袋轻轻敲醒。
可他今日扮成了松涧镖局的家丁,身上哪还有什么扇子,伸出来的手停滞一瞬,只得收回来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吴峰不惹你,你且放任他去。他若再敢惹你,都京城便容不下这个人了。”
*
即使已经走到了祠堂的附近,路昙心中依然难以平静。她有些想不明白,凌知许最近怎么总说一些让她觉得奇怪的话?
吴峰出言挑衅也好,拎着武器要同她硬碰硬也好,本就是她该自己处理解决的事情,但凌知许却对此很是上心,甚至还想为她出面,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凌知许为何要这样做?
他们不是家人,也不是同门,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却比舒径舟还要重……
那便只剩下一种答案……
凌知许一定是把她当成朋友了!
在路昙的人生中,朋友是一种过于模糊的概念,像天边流动的霞光,林间穿过的微风,和年关时一瞬即逝的烟火。
美丽、绚烂、却难以拥有。
在这之前,路昙从未交到过朋友。
除了师父以外,逍遥门的大家都是以师姐妹兄弟相称。因着同门和朝夕相处的缘故,比旁人多了几分亲近,但也仅止于此了。
她可以同他们说玩笑话,可以同他们在师父背后蛐蛐他是个老古板,或是抱怨某一顿的饭菜有多么的难吃。
但她不会同他们说起自己的身世。
昨天夜里,她却主动告诉了凌知许。
或许在不知不觉间,她也将凌知许当成了朋友。
路昙暗自决定,以后要对凌知许的事情更上心一些,只有两个人互相想着对方,这份友谊才能延续长久。
纠结的事情想通了之后,路昙终于能静下心来,她开始近距离地打量起眼前的建筑。
方才离得远时,路昙只觉得这座建筑的风格太过突兀,现在走到近处看,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莫名感。
这里很安静,甚至有些太安静了。
明明还是早春,风声却被无形冻结。
路昙特意用力锤了锤祠堂的墙壁,和她预料的一样,几拳下来竟听不见半点儿回音。于是她又贴着耳朵凑了上去,饶是她这般好耳力,也没能听到祠堂里面有什么声音。
——这墙壁厚实得出奇。
路昙又围了祠堂转了一圈,其他方向的墙壁虽也建的厚实,但当她把耳朵贴上去凝神去听的时候,还是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微弱的烛火声。
四个方位里,只有东向的墙壁是一片寂静。
“这里面不会藏了什么东西吧……”路昙喃喃自语。
“说不准。”
项天歌拎着刀走了过来,她双眉绷成一条线,目光落在路昙面前的墙壁上,冷冷道:“舒家是大家族,大家族里的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路昙掏出了几张符纂,夹在两指间无奈地晃了晃,“可惜在祠堂附近转了这么久,也没能找到鬼留下的痕迹,不知今晚会是个怎样的情形。”
项天歌月牙般翘起的睫毛微微抖了抖,“哪里有什么鬼,都是人造的孽。”
她语气难得放轻,一番话不知是在感慨舒家,还是在感慨自己。
“项姑娘今晚打算如何捉鬼?”路昙问。
项天歌来报名的时候身上只背着一把刀,凌知许也没说她会什么奇门异术,难不成她真的打算用刀砍鬼?
项天歌淡淡道:“虫油。”
像是担心路昙不清楚虫油的用处,项天歌又开口道:“虫油可以辟邪,我会提前将虫油涂到刀上,届时鬼来杀鬼,人来杀人。”
路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项天歌已经在祠堂附近转了很久,该看的地方都看过了,只等今晚与那祠堂里的鬼正面会上一会。
如今闲着也是闲着,项天歌干脆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擦拭起自己的刀。她将刀擦得锃亮,又从怀中取出一拳头大小的瓷瓶,倒出里面装着的虫油,一点一点地细细涂抹起来。
路昙在旁看了一会儿,忽而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她赶忙同项天歌告了别,一溜烟儿地跑去了祠堂正门,周念和骆修然始终待在那里。
周念难得在安静地做一件事,他不停地摆弄着祠堂门口凹进去的那块金锁,面色越来越沉。骆修然抱臂注视着周念的动作,眉间随之升起愁云。
“这门锁可有什么古怪的地方?你都盯着看很久了。”路昙突然开口。
周念被路昙声音吓了一跳,他眼睛瞪得溜圆,安抚似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路姑娘,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
“不好意思啦,没想到你能这么专注嘛……”路昙略带歉意地笑笑。
周念轻呼出一口气,闷闷道:“我瞧这机关锁的构造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路昙随口道:“奔雷堡不是有很多机关么?说不定你以前见过类似的呢。”
“这个接口的处理,还有这个弧角的设计,肯定是出自奔雷堡弟子之手。”周念无奈道,“可我从没听说奔雷堡里有谁帮松涧镖局做过东西啊。”
周念眉头皱起,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行,想不出来。师兄,我们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天大地大,放弃最大,人要学会和自己和解!一直盯着这块机关锁,他眼睛都要看花了。
骆修然却不想放弃,他先是宽慰了周念几句,一套之乎者也的大道理端上来,路昙在旁听着都要晕过去了。
周念拗不过他,只得苦兮兮地趴回门上,继续端详起来。
“奔雷堡的弟子不是很少外出么,你往蜀地去封书信,找个靠谱的师兄师姐帮你查一下出入的记录,不就能缩小范围了?”路昙又道。
骆修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又很快消失。
他语气很是无奈:“来不及的,我担心此事会与今晚捉鬼有关,我们最好能在今晚前找到那个人。”
路昙立刻认真起来,“你难道是怀疑设计这把锁的人,和松涧镖局要抓的那只鬼有联系?”
“这把锁无论是材质,还是内部构造的设计,都与奔雷堡武库的门锁极为相似。奔雷堡武库存放着宗门机密和杀伤力极强的暗器,门锁的设计图纸也在其中,少有弟子能接触到那里,我和周念也只去过一次。”
“对啊,我们当时为了破解那门锁可费了好大的劲儿,师兄你记性真好!”
骆修然望向路昙,目光中带着谢意,“是路姑娘的话点醒了我,我才一下子想了起来。”
“昨日路姑娘想问奔雷堡弟子为何不得随意外出,我拦着周念没让他说,是因为这件事对宗门来说算是一大耻辱,况且我二人还拜在师父座下,属实是有些难以启齿了。”
回忆起往事,骆修然面上又多了几分苦涩,“多年前,师父还担任奔雷堡堡主的时候,座下曾有一弟子名为贺岚。贺岚很是聪慧,拜入师门不过三个月,对机关的掌握程度就已经远超于同龄的其他人,师父因此颇为看重他。”
“那按辈分算,叫贺岚的人应该是你们的师兄咯?”路昙问。
周念愤怒道:“我才没有他那样的师兄,若不是贺岚做出那档子事,奔雷堡在江湖上的名声又怎会一落千丈,连吴峰那种货色都敢数落我们。”
路昙愈发好奇,奔雷堡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路昙只听说是有人偷走了奔雷堡的暗器,犯下了一桩命案,江湖上才有人嗤笑奔雷堡识人不清,收了不入流的弟子败坏了门风。
骆修然继续道:“贺岚性情很好,才识过人又不自傲,也不似周念师弟这般跳脱,宗门里的人都乐得与他交好,人人都说师父收了个好徒弟。”
听到骆修然提及自己,周念忍不住开口:“跳脱怎么了?我人品可比贺岚好八百倍!”
骆修然无奈笑笑,又道:“奔雷堡每逢年关会举行一场大宴,将宗门里的人都聚集在一处,犒劳大家一整年的辛苦付出。贺岚同厨子相熟,主动要求帮忙,厨子乐得清闲,便叫他一同筹备大宴所需的酒菜。”
“谁能想到,贺岚竟趁机在酒菜里混入了迷药……”骆修然眸中闪过一丝厉色,“众人昏迷后,贺岚前往武库破解了门锁,偷走了师父最得意的暗器,又用那暗器犯下命案,给师父惹了一身腥。”
“我听说奔雷堡的弟子除了机关和暗器,不也很擅长毒术么?”
迷药或多或少都有些味道,若是混入了酒菜里,敏锐的人立刻就能察觉。况且奔雷堡的弟子整日同那些东西打交道,怎还会被蒙蔽了双眼?
骆修然解释道:“混入酒菜里的迷药无色无味,厨子上菜前用银针试过,并没有出现异样。宴席上都是宗门内的人,大家没什么警惕心,这才中了那人的奸计。”
居然还有无色无味的迷药?她当真是见识少了。
“奔雷堡里也有这样的迷药么?”路昙问。
骆修然摇了摇头,他们从不在暗地里阴人,制成的毒药都是狠在明处的,譬如师父集毕生所学做出的百虫散,人服下后浑身会如百虫侵蚀般疼痛,变得生不如死。
“那个贺岚是什么来路?你们师父又是在哪儿遇见他的?”路昙又问。
“师父是在山里遇见贺岚的,他不知怎地竟招惹到了住在山洞里的老虎,师父正巧在那附近采药,见他可怜,便将他从老虎嘴下救了出来。”周念撇撇嘴,神色很是不悦,“师父若早知道贺岚是这种人,肯定不会救他,也不会收他做徒弟!”
好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不过路昙越听越觉得,他们的师父徐长老捡到贺岚的这件事不像偶然,倒像是贺岚早有预谋,故意接近徐长老。
哪有正常人闲的没事会跑到老虎住的地方去啊,又不是不认识山路。
忽然想到了什么,路昙眼中一亮,忙问:“你们平时同贺岚说话时,有没有留意他的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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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