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路昙熟悉的面孔时,舒家家丁的表情明显放松了许多。
他按照报名的流程,先是问了路昙的名讳,接着又问她从何处来,如今从事的是什么行当,最后还问她为何决定参加这次的捉鬼大会。
既然已经进了都京城,周遭又都是熟人,名字便不必再作假了。
但她从事的行当和来处,却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舒径舟早就在信中提醒过路昙,似是担心路昙又信口胡诌些什么,顺便也给了她可供参考的答案。
路昙特意提前背了下来,当着舒家家丁的面将信上的内容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现在的她是勉城来的小道士,最擅长用符篆和土方子来驱鬼辟邪。
该说不说,舒径舟想的这个假身份,确实很适合路昙。
逍遥门虽只教授武学,但架不住养出了几个偏爱寻仙问道的师兄师姐。路昙同他们关系一向不错,叫她照猫画虎学学人家的样子,也不是不行。
不过若是指望她画出来的符篆能发挥点什么用处,那可就太高看她了。
好在舒径舟也没有这样的需求,只叫她装出一副能唬住人的架势便可。
松涧镖局还给每个报名参加捉鬼大会的人,准备了特制的身份牌子。那家丁提笔蘸了蘸混着金箔的墨水,在牌子上落下“路昙”二字,随即双手捧起,朝路昙递了过来。
路昙接过自己的身份牌子,禁不住翻看了好几眼,只觉得舒家真是家大业大,做什么都是大手笔,连这只用一次的身份牌子,都是用上好的暖玉打造而成的。暖玉质地柔滑又细腻,仿佛刚剥了壳的水煮鸡蛋,握在手里温润无比。
一想到水煮鸡蛋,路昙又有些饿了。舒家既然能将身份牌子做的如此精致,想来在吃食上也不会亏待他们。
眼下离吃晌饭还有一段时间,路昙打算先把行李放到分配的寝房,然后再逛逛松涧镖局,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上次和凌知许来的时候,她只跟着一起去过内室,还不清楚其他地方的布局。
舒家并没有安排他们住进外面那些空置的宅子,而是将松涧镖局里一处无人居住的别院整理了出来。好在报名的人不算多,松涧镖局所在的这套宅子又足够宽敞,这些人完全住得下。
路昙分到的寝房是两人间,她还没进院门,就远远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争吵声。
“这女的有什么实力?咱们这群人里,凭什么只有她能住正房?”
“算了峰哥,没瞧见人家那脸蛋么?细皮嫩肉的,能在都京混,指不定靠什么手段爬上来的。咱们还得在松涧镖局待着,能忍就忍忍吧,别生事了。”
路昙还以为对方是在骂自己,火气顿时升了起来,心想怎么也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可她定睛一瞧,院中竟站了个熟人——方才排队时站在她前面的,叫项天歌的女子。
许是没料到能遇上这样的乱子,项天歌那冰封般的脸上竟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慌乱。
见此情景,路昙心里大概有了些猜测。
这处院子有三个屋子,一间正房,两间厢房。路昙报名时特意问过,每间屋子都只能住两个人。
舒径舟或许是为了照顾她,将她安排到了更宽敞的正房。参加捉鬼大会的人里又只有项天歌同她一样是女子,便成了她们两人住在一间。
这么看来,项天歌挨的这顿骂,倒是受她牵连了。
路昙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抽出鞭子,正要猛地一甩,好让院中人的注意都转移到她的身上,帮项天歌解围。
却见项天歌反手拔刀,一道玄光划过半空,猛然刺入那被唤作“峰哥”的粗壮男子脚前。若不是旁人从后拉了他一把,那锋利的刀刃必然会顺着鼻梁,划开他的脸颊。
项天歌上前一步拔出刀,不急着送回刀鞘,而是拎在手里。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目光冷得仿佛能将他的舌头从口中割下来。
“说够了么?”
吴峰意识终于回了神,他双眼瞪得溜圆,指着项天歌的鼻子大骂:“哪里来的臭婆娘,敢在我面前撒野?你去外面打听打听,能在都京混下来的江湖客,哪个见了我不得尊称我一声‘峰哥’。”
“笑死人了,这偌大的都京城何时成了腌臜之人的地盘?我们这些人不捧着你臭脚就活不下去了?”
话音未落,路昙走进院中,周遭的目光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无声地落在她的身上。
吴峰不耐烦地开口:“你是谁?在这儿管什么闲事?识相的话就赶紧滚开。”
路昙紧了紧手上的鞭子,侧目望过去:“你说巧不巧,我接下来要和这位姑娘住在一处。你方才骂她的话,同样也骂到了我。我心里听着不顺,便要拿你这个碍眼的出气了。”
“好啊,想打架?一起上吧,别以为我会怕你们。”吴峰抄起斧头,恶狠狠地瞪着路昙和项天歌。
两个臭婆娘,再怎么厉害也是个臭婆娘,还能在他面前掀起什么波浪不成?方才若非他正在气头上,疏忽了那女人的动作,他这种老练的硬茬头哪能被一把破刀唬的如此狼狈。
项天歌闻言瞥了路昙一眼,她目光淡如晨雾,叫人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情绪。
但路昙刚一靠近,便听项天歌低声道:“往后躲,我一个人能对付他。”
项天歌率先出刀,刀气肃杀寒凉,挑起天边一线弧光,直捣吴峰面门。
吴峰高举斧头迎了上来,他用力抵开刀锋,大喝一声“就这点本事?”,并不将项天歌放在眼里。
路昙扬鞭索敌,刺眼的银光从她掌心射出,牢牢地锁住吴峰的右腿。项天歌见状,立刻提刀向前突进。
接连几招下来,吴峰拆招的速度变得愈来愈慢。
项天歌挥刀时,刀刀带着压不住的杀意,他不得不小心地应对。
能练出这样稳健的刀风,少说也要从稚童时开始。主动挑起这场冲突,是他莽撞了。
路昙那手鞭子比鱼尾还要滑,吴峰好不容易挣脱开,另一条腿又被倏地缠上。他武艺本就不如人,拜这碍事的鞭子所赐,怕是又逊色了几分。
但她与项天歌不同,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为了限制他的移动,方便项天歌进攻。
吴峰甚至觉得,这死婆娘是在把自己当狗遛!
这样想着,吴峰额头不禁渗出几滴冷汗。
阴魂不散一样,她们哪里学来的招式,竟这般难缠!
今日见过的招式连他这种老江湖都是第一次见,到底哪门哪派能容得下这样的女子放肆!
不能再打下去了,院子里的大都是都京城里的熟面孔,今日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他这张脸要往哪儿搁?
又一记刀风劈来,吴峰连退几步,险些摔倒。
吴峰自己心虚,只好先反咬一口:“你们,你们仗势欺人,以多欺少,你们胜之不武!”
路昙心道,项天歌分明是孤身一人来的,仗的是哪门子势?
再说了,叫她们一起打的人是他,说她们以多欺少的也是他,怎么什么道理都叫他占了,真是莫名其妙!
眼看吴峰身处劣势,路昙正要施展些手段,让他彻底涨涨教训,却见院门外多了一道单薄的身影。
只见元鹤身形一闪,竟挡在了项天歌和吴峰的面前。
“几位,还请听我一言。”
好在项天歌反应够快,及时收住了这一刀。被人骤然打断,她眼底升起几分冷意。元鹤若不能给她个满意的解释,她怕是不会让他安然离开这处别院。
元鹤轻吸了一口凉气,忙道:“我家公子特意将大家安排住在一起,是想让大家互相打个照面,在捉鬼大会开始前熟络起来。毕竟大家明日要一同捉鬼,若是能相互扶持,相互配合,那便再好不过了。”
路昙环手于胸,满脸不屑道:“那你不妨问问在场的诸位,到底是谁在惹是生非。”
话音刚落,立刻有一头顶系着白色发带的男子站上前来,“吴峰说话那么难听,谁忍得下去?我听了都想给他两拳!”
原本站在青年身侧的男子见状,面露些许无奈,却还是随着他走了过来,朗声道:“是吴峰先出言不逊,两位姑娘才生气的,这事怪不到她们头上。”
见同伴也“忙着”帮路昙二人出头,那头顶系着白色发带的青年心中底气更足,又道:“你要想让此事尽快了了,就赶快让吴峰给这两位姑娘道歉。你们松涧镖局难道能容忍这样的人在自家的地盘上撒野?”
几番话下来,元鹤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既然大家都一致认为你做了错事,那便请你向两位姑娘道歉。”
“对不起。”
吴峰语速飞快,路昙差点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这样心不诚情不愿的道歉,她可不惜得要。
路昙讽刺道:“你若当真算个男儿,就老老实实地鞠躬道歉,半点诚恳都没有,在这儿糊弄鬼呢?”
吴峰埋着头,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都在今天丢尽了:“对不起。”
路昙虽然还有些不满,但见项天歌没说什么,便也不再对这道歉“挑刺”了。
见两边都平静了下来,元鹤赶忙开口:“既然道了歉,这事情便翻篇了。还请诸位不要再引起冲突,倘若再发生这样的事,最后传到了公子的耳朵里,无论是谁都会被请离。”
元鹤环视一周,随即郑重道:“别忘了告示里允诺大家的赏金。”
告示上说,松涧镖局为了这场捉鬼大会准备了两大箱满满的金元宝当做赏金,成功捉到鬼的人能独享其中一箱。
就算最后没能捉到鬼,只要在捉鬼大会上帮忙出力,也能和其他人一起瓜分另一箱里的赏金。
报名的人到现在还只有六个人,一箱金元宝换算成铜板,差不多有几十万贯钱,每个人至少能分到几万贯钱。
这些钱放在都京城里,都能买几套大宅子了!
元鹤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神色各异。有人眼底闪过蔑意,有人眸中晃过惧意。
赏金的魅力到底是比元鹤本人所说的话管用,原本还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淡了下来,消散在吐纳之间。
元鹤临走前,仿佛埋怨般深深看了吴峰一眼。吴峰竟垂下头来,不敢对上元鹤的目光,似乎有点畏惧他。
路昙一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细想。或许吴峰是害怕得罪了舒径舟手下的人,到时候拿不到松涧镖局给的赏金。
但项天歌可不像是眼中能容下砂砾的人。
路昙心底藏不住事,扭头问道:“你为何这么快就原谅了他?他说的话那么过分,总该叫他吃些苦头才行。”
项天歌合上眸子,掩去了其中的疲惫:“我想要赏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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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