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周日,我本打算再去胡馨家一趟,但在别墅附近。
“安姐姐?”
是胡馨先注意到我的,她讶异道。
我笑着朝她走去:“好巧,我刚要去找你就碰上了。”
胡馨也笑着说:“是好巧啊。”
看着她安静的侧脸,也注意到了她落下来的嘴角,她转头认真的看着我说:“安姐姐,我想和你聊聊天。”
我才发现,一阵阴霾似乎笼罩住她的周身,她看起来情绪不大对。
我拉起她的手朝公园的喷泉走去:“好。”
此刻五点半,黄昏伴随着夕阳一并落下,喷泉喷出来的水雾都金灿灿的。
胡馨的眼睛看着公园里玩耍活力的孩子们,缓缓的似乎走神了,变得空洞洞的。
我试着提起话题:“上次的拍立得你收到了吗?”
胡馨转过头来,我嘴角的微笑因为她眼中突如其来的泪水打断,我有些无措的:“怎么了,胡馨?”
我匆匆的抬手,想要擦去她眼中的泪,却猝不及防的从我指尖悄然滑落。
她说:“对不起,安姐姐。”
比起其他的,我更担心她此刻落泪伤心的原因。
“胡馨,为什么要道歉?又为什么会落泪?”
胡馨摇了摇头:“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害你损失了一个拍立得,都是因为我要出去玩。”
所以我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他们当着你的面把拍立得砸了?”
胡馨哭的梨花带泪,她仓促之间摇头然后说:“他们根本没告诉我,而是偷偷把相机送给别人了。”
如果胡馨父母并未告知胡馨我有给她一个拍立得,那么胡馨又是怎么知道的?
“胡馨你,偷听我们讲话了?”
胡馨擦了擦眼泪,泪眼可怜:“我怕他们对你做什么。”
盯着她的样子,我伸手把她拥入自己怀里,肩膀上她呢喃着:“我有时会觉得很累。但大脑运行的机制又在时时刻刻提醒我保持清醒。”
胡馨眼下总有一道深深的清灰。
她似乎累了很久很久,像一台紧绷的机器,已经运转了很久。
我垂眸看去,她的手掌出现了躯体化症状,轻频率的颤抖着。
我侧头:“胡馨,我送你回家。”
只是下一秒,肩头的脑袋立刻摇晃起来,她散散的意识还在清醒的拒绝着:“不要,我不要回家。”
我盯着她这样害怕而抗拒的样子,最终还是不忍心,只抬手轻拍她的背脊。
她在我的怀中熟睡过去,想了很久,我把胡馨放在了自己的车上,然后往胡馨家去。
按下门铃。
“馨儿!....?”
开门的是胡馨母亲,她看到是我后,神情泰然自若:“是安医生啊。”
我看了看她身后,沙发上胡馨父亲坐在那里。
“胡馨不见了吗?”
胡馨母亲表情有些僵硬,但依旧礼貌的笑着解释:“馨儿贪玩,她应该会晚点回来。”
我的视线瞥了瞥她身后:“那你们怎么不去找她?”
我想起他们对于胡馨得病以及牵扯案件时的再三请求,低调调查。现在细细想来,这不过是最浅显的道理,好面子,似乎从一开始他们就觉得胡馨得病这件事情特别的丢人。
“胡馨失踪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吗?”
胡馨母亲不再回答,那我来说:“我在来的路上碰到了在别墅不远处来回踱步的胡馨。”
胡馨母亲立刻焦急的目光落来:“那馨儿...!”
“那离家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多虫,闷热,但她就是在那小块地方来回来回的走。”
闻言,胡馨母亲蹙眉眼中划过心疼。
“她大哭了一场,身心俱疲的在我怀里睡着了。”
胡馨母亲立刻急言:“那馨儿呢?”
我说:“你别担心,她在我车上。”
虽然着急,但闻言胡馨的安全后,胡馨母亲还是松了口气。
我看了眼胡馨的父亲后再看向胡馨母亲:“胡馨的精神压力很大,已经出现了躯体化障碍,给她换个环境,我会保证她的一切人身安全。”
胡馨母亲脸上已经有些犹豫,但此刻父亲却极力否定上前来:“不行!绝对不行!”
他脸色铁青,疾言厉色的如同当初胡馨母亲的拒绝一般,但就连胡馨母亲也向他投去一个质疑的目光。
她小声道:“孩子他爸,你怎么了?”
胡馨父亲并未在意母亲的惊讶,只是一味的看着我然后说:“我不同意,这不行。”
我把目光放在胡馨母亲身上,然后重新看着胡馨父亲。
“你们如果实在不放心,我可以以我的个人职业起誓,我绝对不会让胡馨受到伤害。”
“若你们是担心学业问题,我会询问本人的意见,是要找辅导老师还是我本人辅助,这其中的费用,我个人承担。”
胡馨母亲脸上表情迟疑着:“这....”
但此刻一道否决的声音再次插进来:“我是不会同意的。”
胡馨父亲一直都保持着一个非常强烈且坚定的态度,这是就连胡馨失踪他都不曾表露出来的样子。
我看着他这般反应,不免的缓缓皱眉。
但今日的目的并不是这个,我低头从包里拿出一直揣着的那本手册。
“我知道你们不愿意看这本册子,但这病任由你们如何看待它,它都是真实存在且发生在胡馨身上的。”
“躯体化障碍,就是身体四肢忍不住的颤抖,这是抑郁症的前端,征兆。如果再不重视,不相信,发展至患者的心理健康,那将会是极其严重的后果。”
我看着两者各色各异的神色,继而言:“我不能保证,胡馨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可能是伤害自己,也可能是毁灭自己。”
手腕上一沉,胡馨母亲抓住了我的手,她紧盯着我双目含泪:“安医生...你是说?...!”
我看着她,不言而喻的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里你们一定也发现了胡馨的不对劲,也知道我所说的一切并不是在危言耸听,而这最后的决定,我交给你们。”
胡馨母亲拉住我的手她说:“我同意,安医生我同意让胡馨换个环境。”
胡馨母亲拦住还想说什么的父亲,她眸中嵌泪,大吼着:“我不能失去我的女儿!”
这一次,无论胡馨父亲还想说什么,胡馨母亲都不动如山。
——
回到家里安顿好胡馨后,我就收到了徐志洲打来的电话。
“你明明知道这么做不合规矩。”
我关上胡馨在里的房门,朝客厅的落地窗去。
“她在那里觉得很不安,我想这里可能会有些家的感觉。”
徐志洲“你你你”了半天后,放弃了的说:“算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
“收养张月的养母家中,他们自己的小孩透露说张月回来过。”
我记得之前徐志洲说,张月去了陵城上学之后就和养母家中是断联的状态。
所以?
“她们撒谎了?还是小孩没弄清楚时间?”
“我能确定,是孩子说漏嘴了,但她母亲却捂住小孩的嘴,斩钉切铁的说绝对没有。”
徐志洲看人,以及直觉一向很准。
至少说明一个问题,张月失踪并不是无解命题,“说漏嘴”这件事存蹊跷,也算一个突破口。
那么把重点放在不可能说谎的东西上,我问:“监控器,村子里有吗?”
徐志洲立刻说:“村子里十分落后,一处监控也没有。”
但徐志洲又接着说:“我能感觉到这所家庭,一定隐瞒了什么。虽然是收养回来的孩子,但对于张月失踪这件事,养母听了后居然一点意外都没有,这不像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
徐志洲的怀疑不无道理,我自顾的点了点头:“需不需要我去一趟?”
徐志洲说:“暂时先不用吧,你先多了解一下胡馨那边的情况。”
我们又聊了一些胡馨的状况,才挂掉电话。天色不早了,挂了电话后,我朝胡馨在的那个房间去。
我抬手敲了敲房门,没有回应。
我想着她可能还没睡醒,转头刚要走时,就听到一阵极其小声的啜泣。
我折返回来,在门口听着确定不是幻听后,抬手用了点劲敲门:“胡馨,是你醒了吗?”
但依旧没有回应,直到那微弱的啜泣声都逐渐消失,我抬手扭开门冲了进去。
就看到蜷缩在床侧边的胡馨,她把头埋在膝盖上,在哭。
轻声的我走到她身边,才发现泪水都打湿掉了她袖口的衣物。
“胡馨...?”
听到呼喊的胡馨从膝盖上缓缓抬起头来,泪水打湿了她的脸庞,她委屈的看着我说:“安姐姐。”
我并不清楚此刻的胡馨是否是残存在让她伤心的幻象中,只好放柔着声音询问:“胡馨是做噩梦了吗?别害怕,我在这。”
被泪水沁染的眸子红润充斥着红血丝,她面色突变痛苦,捂住耳朵大喊:“好吵,好吵。”
我不能打断她,只能看着她抱住自己,捂住耳朵,身子倒在地上,她紧紧抱住自己,求救着说:“不要,不要打我。”
她拉住我的手,求救着喊:“救我!救救我!”
我不忍的看着胡馨,但我不能做出其他的回应和动作,我只能仍由胡馨攀附住我的手,因为痛苦的原因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清浅的划痕。
直到胡馨累的昏厥过去,我拿出医疗险和检测仪器,检查胡馨并没有什么大碍后才松了口气。
倒在毯子上的胡馨眼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我拿着毛巾擦去她的泪水,视线落在衣物包裹住的纤细手腕。
刚刚的挣扎之间,我确定是看到了什么。
伸手,揭开胡馨的长袖,右边瘦小的手腕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淤青,伤痕。我不由得屏住呼吸,拉起她另一只手的衣袖,那双白皙而纤细的手腕上,全是烟头捻灭的再生长痕迹,它们丑陋的盘踞在女孩的手腕上。
难掩惊讶,我捂住嘴巴,看着那因为昏厥而沉睡过去的小脸,她始终频频蹙着眉头,仿佛有解不开的忧愁般。
——
同胡馨父母约了时间,隔天在咖啡馆见面。
胡馨父母坐在我对面,她放下包包后:“安医生,你找我们是胡馨出了什么事情吗?”
我把手机里昨晚拍摄的照片递了过去。
胡馨母亲看了,捂住嘴巴:“安医生,这些是伤疤?是馨儿身上的,她出了什么事情?!”
我安抚着有些激动的胡馨母亲:“您先别激动,这些伤疤确实是胡馨身上的,但应该有些时日了。”
说完,胡馨母亲皱眉,盯着那照片,指尖颤抖着不小心划到了另一张照片,而那张照片是烟头烫伤后愈合的样子,看到照片胡馨母亲忽的瞪大了眼睛:“这....这是什么?”
果然,连胡馨母亲都觉得这烟头愈合的痕迹让人看了心惊。
而我却把视线落向她身侧的胡馨父亲。
他也正看着那照片,只是双手握紧,稍稍隐瞒着什么。
“这些是胡馨手臂上烟头捻灭的再生长痕迹,大大小小的粗略有十几个。”
胡馨母亲心疼的看着:“这...这是谁弄的?”
她看着我,想要我说出个所以然来。
而我只是把视线再一次放在胡馨父亲的身上,顺着我的视线,胡馨母亲也跟着看来,她刚想开口,却被我打断。
“胡馨父亲,您抽烟吧。”
他没回答,却是一味的藏住右手食指,而胡馨母亲质疑的看来,对我说:“安医生,你在说什么,难道你怀疑孩子她爸?那可是她的亲生父亲啊。”
我没有回答,而是看着胡馨父亲:“你用刺激的香水来掩盖身上的烟味,可惜,你作为一个抽了十几年烟的老烟民,根本掩盖不了烟留下来的痕迹。”
“说说看,为什么要掩盖抽烟的的事实?”
说到这里,胡馨母亲已经不可置信的看着胡馨父亲,她嘴唇颤抖着:“她说的是真的?”
而胡馨父亲却泰然自若的看向我:“安医生,你说话可是要讲究证据的。”
这并不意外,他会否认。
我朝他点了点头,低头从口袋拿出一盒香烟。
在两人皆疑惑的视线里抽出一条女士香烟,点燃。两人不明白我要做什么。
等到烟火燃烧正旺时,我起身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捻着烟头直直朝胡馨父亲烫去,他虽迟钝,但也在我后半段收起来的速度里反应过来的往后缩了一步。
下一刻,怒火中烧的大吼:“你在干什么?!”
我停在原地,缓缓的站直身子。
垂眸看着面色铁青的胡馨父亲,平淡的说:“你把烟头烫在胡馨身上时,她也一定疼的忍受不住吧,连你都未曾真实感受到就已经这般恼怒,不如想一想胡馨当时是如何的绝望?”
胡馨父亲保持着怒火中烧但此刻已经像被破了一盆冷水一般全然没了火焰。
我侧目,看着胡馨母亲:“事实真相到底是如何,此刻您应该也看清了。”
不错,胡馨父亲的反应我可能不了解,但作为相依相伴了数十年的夫妻胡馨母亲一定看出来了。
就见她皱着眉头,摇晃着脑袋不可置信的指着胡馨父亲。
胡馨父亲一见立刻抓住胡馨母亲的手说:“我是一时糊涂...我真的是一时糊涂!李安你听我说!”
胡馨母亲甩开他的手,站起来朝他怒吼:“那可是你的孩子,你的亲生孩子!你怎么可以这样?!”
胡馨父亲再次拉住胡馨母亲的手:“就那一次,那一次啊....”
胡馨母亲闭口不听,眼泪却从眼眶中不断的掉落,她无比绝望的说:“安医生,我请求您,送他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