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刚刚下过小雨,地面上的积水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幽光,依稀能辨认出一条青石板小路延伸至巷子深处。
再仔细看,能看到人烟稀少的道路上几条身影匆匆行走,在黑暗的街道上时隐时现,走至没灯的巷口拐进去,一人突然脚下一顿,小声惊呼“唉”,是一声男音,打破黑夜的寂静。
其他三人立刻停下脚步看向他,惊呼的男人甩甩鞋子,原来是没有灯光,踩进地上的水洼里,半只鞋子被打湿,蹭上泥沙。
男人拉低帽檐,明明是晚上,却戴着一顶毡帽,摆摆手,小声吐出一句没事,四人才又低头匆匆赶路。
几人走进巷子拐了又拐来到一处宅院门口,左右环顾见四周没人才轻轻扣响门板,一长二短连敲两组才停下,并不说话,敲完就静静等待,大门紧紧关上,门里无人问话。
过一会,听到门栓响动,开出一条缝,一中年男子探出半具身子扫视一眼四人,看到戴毡帽的男人眼前一亮,忙打开门让四人进去。
开门的中年男人给桌边四人倒茶,“老胡,你怎么过来了,现在风声很紧。”
几人聚在桌子边,屋里就只桌子上点了一只烧了半截的蜡烛,烛光照在几人脸上,这才看清楚戴毡帽的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面色微黄,风尘仆仆,穿着半旧的灰色长衫,此时他拿下毡帽放在桌上。
“为了赵越。”
其余四人面色都是一紧,眉头深皱,在坐的皆是男子,最小的也有二十多岁,听到老胡的话众人缄默不言,二十多岁的青年一身短打,握紧双拳,眼睛瞪的铜铃般大,满脸义愤填膺,一拳打在桌子上,发出哐当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大声,众人吓了一跳,青年自己也被吓一跳,沉声道,“这群混蛋一点信义不讲!”
众人皆叹一口气,面有怒色,显然很赞同青年的话。
“现在当务之急是营救赵越同志。”老胡见众人面色不好,心里也气愤,但还是正事比较重要。其余四人经他一点,都回过神来,营救赵越才是这次的主要任务,不能只沉浸在悲愤中。
另一个男人缓缓开口道:“恐怕不太好救。”
又陷入一阵沉默,每个人眼里盯着面前的灯盏,蜡烛的火苗在夜里跳动着,映照在他们眼里,屋子里的暗夜沉沉的压下来,蜡烛只剩一点点却始终不灭,小小的火苗顽强抵抗,为在座的人照亮一小片光明。
确实不好救,南京现在全是国民党的人,在南京救人无疑是在老虎嘴里拔牙,稍有不慎便会落入虎口。
老胡一阵沉思过后,说:“上面通知我们可以联系‘鸢’。”
“鸢是谁?”几人困惑道。
“不清楚,总之我们就算是死也要将赵越同志救出来!”老胡也不清楚这个“鸢”是谁,上面下达的任务就是营救赵越同志,实在万不得已可以联系“鸢”,这是上层的机密,他明白,也不会多问,知道的越多,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对方都是一种灾难。
几人商量了一下对策,不敢多留起身就要离去。先前开门的中年男子将蜡烛吹灭,屋里又陷入一片黑暗,送四人出门。
四人出门,不再多话,朝不同的方向分散离去,消失在黑夜里,如同没来过一般,中年男人落锁,面色如常,仿佛无事发生,他出来,好似只是看一眼地上的积水何时会干。
圣保罗堂上方升起大大小小的纸鸢,孔瑛和杜若宛走出来,就看到这一画面。
纸鸢在秋风中缓缓升上天空,在秋风中摇摇晃晃,继而稳定上升。
“怎么入秋了还有人放纸鸢吗?”杜若宛好奇的问。
孔瑛倒是很兴奋,秋日放纸鸢另有一番风情,“大概是教堂里的孩子们放的吧,走,我们去看看。”然后拉起杜若宛往教堂后院走去。
果然,后院里有几个孩子手里攥着风筝线,兴奋的望着天空,手不时拉动手里的线,再缓缓放出去,让纸鸢升的更高。
“我也想放,我们过去要一个?”孔瑛明明是疑问的话不等杜若宛回答就走到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面前,蹲下身去讨纸鸢。
“给姐姐玩一会儿好不好?”
“不好。”
被大男孩无情拒绝。
“你这臭小子,忘记上次姐姐来的时候给你吃糖了?”
“……”
杜若宛好笑的看着蹲在地上和男孩子商量的孔瑛,二十岁出头如花似玉的年纪啊,还是贪玩的性格。
孔瑛终于讨到纸鸢,从男孩手里接过风筝线,朝杜若宛招手示意她过去。
“你抢人家的纸鸢也好意思?”手却搭在风筝线上,一松一紧。
孔瑛白她一眼,“什么抢,我答应他下次来给他带一包花生糖换的。”
放了好一会,才将纸鸢还给男孩子,临走的时候男孩还在身后提醒她别忘记下次来带一大包花生糖。
坐上车,孔瑛摇摇头,“现在的小孩子不好哄,不好哄。”
“哈哈哈,别忘记带糖哦。”杜若宛打趣道。
“你笑我是吧,让你笑,让你笑。”孔瑛探手过去在杜若宛腰上挠,杜若宛最怕痒,连声求饶,“对不起,对不起,不笑了。”
孔瑛还是不放过她,玩闹了一会儿才作罢,“我可是知道你的弱处了,看你下次还敢笑我。”
“是是是,不敢不敢。”说着做样子赔礼道歉。
两人整理一下褶皱的衣服,闹累了,仰靠在背椅上,杜若宛看着车窗外,突然叫停车。
“停车!”
孔瑛本来昏昏欲睡,被她一声惊醒过来,“怎,怎么了?”
“没事,我想去苏记糕饼店买点东西。”
“……要我陪你去吗?”孔瑛揉揉眼睛,打个呵欠。
杜若宛看她困成这样,开门下车去,“不用,就在马路对面,我买完就回来。”
孔瑛看着马路对面的苏记糕饼店,确实不远,就没下车,呆呆看着杜若宛的身影,见她穿过马路走到苏记糕饼店,在苏记挑选一会儿后转身朝车子走来。
杜若宛身着一件青白色的旗袍,外面套一件长到脚腕的风衣,随着秋风起,风衣扬起,露出里面的旗袍,还有杜若宛走动时候旗袍开叉处白皙的肌肤,杜若宛身量高挑,穿上旗袍别提多好看。
“你真好看。”
杜若宛开门上车,听到孔瑛没头没脑的说这么一句,脸色微红,打开油纸包递过去一块桂花糕。
“吃一块,这家的桂花糕很好吃。”
孔瑛接过来咬一口,刚才说的什么?
“哇,真的很好吃,我以后也来这家买。”
送孔瑛回家后,汽车开到杜家大门口,杜若宛一眼便瞧见安伯送柳颜卿出来。
“停车停车!!!”
杜若宛迫不及待下车疾步过去,安伯正送柳颜卿出门,看到杜若宛正好回来笑着喊了一声,“小姐。”
素华见着了,也跟着喊一声,“杜小姐。”
“嗯。”杜若宛走至几人身旁,朝素华微笑一下,素华便眉开眼笑了。
“卿卿,你怎么来了?”杜若宛觉得都见了好几次面,叫亲昵点没什么关系,柳颜卿竟无语凝噎,除了她爹娘,还是第一次有别人叫她这么亲昵的名字。
“十六号有白老板的戏,我有两张戏票,问你去不去?”
“白老板?白凤?!我去!”
白凤的戏怎么可以不去呢?白凤回眸拈花笑,人间不堪此风华,良辰美景谁家院,昆腔绝代《牡丹亭》。
她姑姑就非常喜欢昆剧,尤其钟爱《牡丹亭》,杜若宛虽然在国外长大,但骨子里还是中国人,受姑姑的熏陶,对戏曲虽不至于痴迷,却也是个中爱好者。
柳颜卿只觉一双温润的手附上她的手,眼前的女子眉眼弯弯,满脸兴奋。
“十六号我没有课,卿卿你来接我好不好?”杜若宛带着一点撒娇的语气,让人无法拒绝。
“小姐你十六号……”安伯算了一下,话还没说完,被杜若宛打断。
“安伯怎么了?你十六号要和爸爸去连云港我知道。”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纯真无邪的看着安伯,安伯将要说的话咽下去,他小姐一脸纯真的话就是要作妖!十六号明明就有课!
“十六号就麻烦柳小姐来接我们小姐了,我和老爷出趟远门,小姐就拜托您多照顾一点。”
安伯很上道!
杜若宛偷偷向安伯眨巴眨巴眼睛,谢谢安伯,安伯最好了~
“嗯,好,不麻烦,顺路。”柳颜卿惜字如金。
杜若宛又拉着她说了好一阵子话才放她离去。
回到房间里,突然想到上次柳颜卿问她手帕的事,打开门去找雨生,雨生是上次她醉酒帮忙扶她下车的女孩子,父母也没什么文化,下雨天生的就叫雨生。
女孩正蹲在地上用水沾湿手指写字,家里没有钱,不能供养她上学,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活,她自己跑出来给人家做佣人,上次在小姐房间里看到她作业上写的漂亮字,心里别提多羡慕,她连自己的名字也快忘记怎么写了。
“雨生,在干什么呢?”
“啊?小、小、小姐。”雨生听到小姐叫她,忙站起身将手背在身后,慌乱的踩到刚写完字的地上,遮挡起来。
杜若宛自然瞧见她在那写写画画,说是字也不太像字……
“上次我醉酒……你可看见手帕一样的东西了?”说到醉酒,杜若宛还是觉得有点丢人。
雨生歪着头想一会,“手帕?……哦,掉在地上了,我将它折叠好放在小姐的柜子里了。”
手帕那样的小物件,杜若宛还真没注意看,或许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也说不定,原来真的有手帕啊……
“下次想学写字来找我,我教你写。”甜甜一笑转身进门了,徒留雨生痴傻站在原地,她,好好看啊!
杜若宛打开柜子翻找一会,果然看到一方青白色手帕,展开来上面很素净,左下方绣一支柳条,还有一个“卿”字,柳颜卿的卿,翻转过来,竟然还是双面绣!她绣的?这也太能干了吧!杜若宛自惭形秽起来,倒在床上,将手帕盖在脸上,幽幽香气钻入鼻中,沉沉睡去。
手帕这么好看,不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