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颖华又习惯性伸手去抽屉里找瓜子,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出来。
杜涓好心提醒:“你昨天就着《苍天有泪》嗑完了。”
不过没有瓜子也不影响看好戏,看张强他妈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王颖华平时半睁不睁的眼睛都瞪圆了。
更别说后面还跟着个眼眶红红、失魂落魄的张强。
“别废话,快点给我儿子办转干!”
杜涓指指对面桌今天难得出勤的杨贵芬,“转干找杨姐。”
杨贵芬今年五十四,再干一年就退休,隔三差五来点个卯。但是不来上班不等于工作水平低,杨贵芬干一辈子人事工作,加工厂的人站在面前,档案全在她脑子里,压根不用翻什么《制度汇编》。
她推推老花镜,“老张家的啊,不是早说了吗,你家这情况办不了。”
张强妈还没说话,张强指着杜涓:“怎么办不了了,我家和她家不是一个情况吗?”
杨贵芬只看着张强妈,小老太太嘴唇动了动,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这才看向张强,心想,挺高个的大小伙子,可惜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一看就扛不住事,难怪家里什么事都不跟他说。
“小伙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家问问你妈。”
张强妈气焰大矮,拽着张强转身就走,只剩张强还在问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强妈一声不吱,走得飞快,心想今天真是倒八辈子霉,碰见那个不好糊弄的老家伙难得上班。
等过几天,还是得趁姓杨的不在,再来碰碰运气。
这闹腾的一早上。杜涓连口热水都没喝上,就接着承受王颖华的八卦集火。
“你婆婆怎么回事啊,一早上跟吃了湿炸药似的。”
“不是婆婆了。”杜涓从衣兜掏出小绿本,“离了。”
“哇,说离就离啊,太酷了!”
杨姐摇摇头,满脸不赞同,“孩子都有了,说离就离吗,太草率了,让孩子以后怎么办?”
杜涓不置可否。
兴奋的王颖华瞅瞅杨姐,不得不换个话题:“张强他们家啥情况啊,什么不一样,为啥办不了转干?”
她是中专毕业才分配来的,不是加工厂子弟,上一辈的事基本是两眼一抹黑。
杜涓悄悄竖起耳朵。
杨姐看看杜涓神色,又摇头,“人家两家的伤心事,别问了。”
“哦。”王颖华也觑杜涓一眼,她真没想到是这种回答,虽然杜涓神色淡淡,但还是打住这个话题为妙。
神色淡淡的杜涓:更好奇了。
话说到一半,比什么也不说还让人抓耳挠腮。然而又不能问杨姐自己家发生过什么事,杜涓只能暂时收心,留着日后打听。
半个上午很快过去,中午回家,梁凤至做一桌子菜,还包了饺子。
甚至杜雨也回来,手里拎一只烤鸭:“刚出锅的,还热乎,快吃快吃。”
梁凤至撕一只鸭腿给杜涓,杜涓吃得嘴角油汪汪,连杜雨的“庆祝我们小涓恢复美好的单身生活”都没时间回嘴。
这种脆皮烤鸭是中心街新开那家烤鸭店的招牌产品,每天大排长队,杜雨也是上午第四节课没课才买到。
另一只鸭腿杜雨递给梁凤至,“妈我要减肥,你吃吧。”
“减肥也不能不好好吃饭呢。”梁凤至习惯性唠叨,接过来咬一口脆皮。
母女两个小心翼翼看杜涓神色,直到她进卧室照顾小杜若,才对视松一口气。
“我就知道我妹行,现在她心大,肯定没事。”
梁凤至还是忍不住皱眉,“心再大,也挡不住人言可畏啊。”
杜涓不知道妈妈和姐姐因为担心自己才耍宝一中午,离婚证往抽屉里一扔,事情早抛在脑后。
她关心的事情太多,没空管前夫这个过去式。
掏出叠好的工资条打开看,她今天去财务室领过工资,连零带整五百一十三块。
她记得上辈子自己上小学的时候,妈妈工资刚过千元。等到她上大学,则是三千多。
妈妈就靠这点儿工资养活了母女两个,实话说不曾过于亏待她,却让她在终于离开家,见到更大的世界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明白自己曾经的坐井观天。
到了现在,她想起没有果酱夹心的蛋糕、不知道哪个亲戚穿小了的外套,和妈妈穿了十年的皮鞋,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情绪叫做难堪。
难道要让小杜若也经历这样灰扑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吗?
杜涓大摇其头,又被小杜若咬一口。
“学会咬人了你?”
心里想着是不是要给小杜若买点磨牙棒,这种曾经摆在蛋糕店收银台旁边的东西杜涓只是上辈子见过并且了解字面意思,现在又没有网络可以查询到底多大的婴儿可以吃这个,杜涓想着可能要去加工厂图书室查一下。
刚刚升起的关于自家平房的念头,只得容后再细细研究。
吃过饭又去上班,下楼路过小区信箱的时候正好碰到邮递员在投信,杜涓不意外地找到刘丽丽写给自己的一封,捏在手里迫不及待等着到单位看。
冲进办公室拆信,她没注意张强妈又从门口一闪而过。
坐对面喝茶的杨贵芬却看得清楚,心想杜涓素来柔柔弱弱,尽管休了产假回来刚强许多,自己还是得在单位坐镇几天,省得张强他妈没完没了捏软柿子闹事。
听说她从省城回来就开始眼高手低,去个澡堂子说“我们小淑家都是在自己家淋浴”,换件衣服是“姑爷给买的,我们家小淑嫁得好”。
昨天路过张强他们家,看见院门口冰厚得能打出溜滑,张强妈正掐腰骂“败家子,煤也没有,柴火也没有”,估计没几天就得去买去省城火车票。
又看一眼杜涓,小姑娘正拎着信纸看,眉头又皱出个“川”字。
唉,其实离婚也好,张强那个表面光,谁摊上过日子谁倒霉。当时俩人结婚,她也没少蛐蛐“白瞎这姑娘了”。
就是可怜了刚出生的小孩,不管是没爹还是有后爹,都少不了被人念叨。
杜涓倒不是因为自家孩子爹的归属权皱眉头,她是为了刘丽丽。
总算知道她和上辈子的自己为啥能当笔友了,除了写信虚无缥缈之外,还有个最大的共同特点——
都是如假包换的恋爱脑!
刘丽丽先是用一页纸批评了杜涓对自己纯真美好爱情的不支持,并表示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就算全世界与她为敌,她还是要轰轰烈烈爱下去。
只是在上封信里委婉地表示了一下“多了解一段时间再下决定”的杜涓:……
翻到下一页,杜涓被“他现在是我对象了”闪瞎了眼。
真的很想尊重祝福,但是想想那个可能导致的结局,杜涓还是写了三大页回信来反对。
封口贴邮票的时候,她却又把信纸抽出来撕掉。
如果说刘丽丽有点像上辈子的杜涓,那么别人越反对,越证明她爱得深刻。
该怎么叫醒觉得自己没有在睡的人?
杜涓又展开一页稿纸,蓝黑墨水留下工整娟秀字迹。
“丽丽:我终于跟张强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