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商联在一栋不起眼的小楼里,门口停了不少车,不少人正朝里走。
夏志琪刚下车,手机又来了新电话.
这回是杨猛,他开门见山道:“夏总,待会一定要签字啊。”
这是第二个这样叮嘱她的人。她很想反问:“不签会咋样?”
真的很不喜欢这种被人不停催促的感觉,就好比要上场打仗,背后一直有人念叨着该如何冲锋.
好像谁都能幕后操纵似的,让她做提线木偶。
挂了电话,她朝前走了几步,外头的人都在朝里进,仅有一人逆向而行。
他所到之处,人群不由自主地朝两边分开,犹如摩西劈海——夏志琪认出了那是陆仕辉。
命运抽出棒球棍,突袭了这个心高气傲的男人。此刻的他应该在职业生涯的谷底,表情仍旧镇定,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度。
他一眼认出她。
令人意外的是,他还冲她招了下手。
夏志琪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两人来到小楼边上的拐角处。
来往的宾客里,不时有人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陆仕辉一点寒暄也无:“你怎么看?”夏志琪有意回避:“我的意见不重要。”
陆仕辉笑了一声,道:“鸿辉是被人算计了。”
这个明眼人都知道,她只能说:“很多老鸟面对强大的班底,唯一的机会就是等对手犯错,而自己尽量别犯错,等到机会时再将对方一举拿下。”
陆仕辉笑问:“这群老鸟里有你吗?”她反问:“我是那种人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说:“纠正下你,这个世界上强大的从来都不是班子,而是维系班子的人。秦始皇在时,国家叫秦,秦二世在时,它也叫个秦。秦始皇死了的那一天,国家难道发生了本质的变化么?没有,只是维护班子的人发生了变化。”
他顿了一下:“我之前过于看重张骏的背景,忽略他能力不行,更忘记了越是能力不行的庸人,越是不自量力。”
志大才疏是庸人的一个通病。
夏志琪对张骏印象也不好,不过此刻并不想附和,只好道:“不管别人怎么说,您任然是我的四羊方尊。”
百分之百真心话,真心实意的奉承。
只是这种话选对了时机才是真情,否则就是阿谀。
陆仕辉盯着她,好像在鉴定这话真实的含义,半晌才道:“那就拜托你一件事儿。”
他用“拜托”,夏志琪警觉地问:“什么?”
他道:“别签字。”她问:“为什么?”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出了一个言简意赅的词儿:“相信我!”
尽管她想拉住他问明白,他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带着一肚子的疑问进入会场,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落坐。
脑子里一直回想着他最后的那句话,还有他的表情,又倨傲,更是自负,好像在说:“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认输?”
她连会议什么时候正式开场都没注意到。
这应该是一场临时组织的活动,别说与会者,甚至连领导们都没有铭牌,也没有拉横幅。
每个人都都表情严肃,彼此之间也没多余的招呼。
主持会议的是个中年胖子,枣红色的POLO领T恤。
贾洁发短信问:是不是胖子?那人是宏姐的大伯。夏志琪心说:不对吧,看着也不像很大的官儿嘛。
哪知片刻后,贾洁的短信又来了:大伯的下属之一。
好嘛,贾大姐你在说评书呢,还卖关子。
这个会议应该属于务虚的吹风会,领导们都说了很多场面话,要仔细咂摸后才能听出来其中敲打和警示的含义。
主旨就是提醒大家依法推进工作,不能冒进贪快。
盘踞在夏志琪脑子里的,一直是陆仕辉挥之不去的形象,一切恍若昨天:
从他们初次认识,到他带她去农田上倾诉他的雄心壮志,还有她创业后去他办公室求助,以及他打给她的那十万块。
尽管她后面并没有用到那笔钱,但那十万块确实给了她不少的创业底气。
就眼下这件事而言,鸿辉是错了,相关人等也受到了惩罚。
但陆仕辉绝不会轻易倒下。
别看眼下诸人都摩拳擦掌,陆仕辉不可能轻易地被扫地出门。
否则开了这个头,以后外地开发商就不敢进京了。
商场毕竟不是战场,有的事儿没必要做那么绝,能共赢就别撕逼。
贾洁的短信还在发,最后一句是:你得听取大家的意见。
确实要虚心听取别人的建议,然后做自己的决定。
会议很快结束。果然,最后的一个环节是签字。
并非对今天的会议精神进行表态,而是对“花都”项目的意向汇总。
不少企业代表纷纷起身排队。夏志琪站在队伍末端犹豫片刻,转身就走了。
潘国良电话很快追了过来,她没接。
他的短信随后就到,满满质问口吻:“你为什么没签字?”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更何况,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她继续大踏步朝门外走。
直到坐上司机的车子,夏志琪才回复老潘电话。
老潘大概也是很生气,没接。
夏志琪只好致电潘璐,简单说了下她对形势的判断。
潘璐对此表示了理解,她道:“我爸爸并不是真想抢走鸿辉嘴里那块肉,他只是觉得需要表个积极主动的态度,好让杨猛那边的人脉看看。如果真能入选,就更好了,毕竟咱们现在一块地都没有,万事开头难啊。”
夏志琪拜托她向亲爹解释一下,让老潘先消消气。
接下来好几天,不论是潘国良还是潘璐都没再联系她。
甚至连每周一的电话例会,杨猛也不再参加。这是很少见的情况。
潘国良手机更是一直没人接,她打他的座机,每次接电话的都是秘书,说辞也是雷同。
不是有事儿不方便,就是让她留言。
夏志琪觉得自己好像被遗忘,或者说放逐了。
贾洁虽有些失望,倒也直言不讳:“本来我和宏姐那边都说好的,只要你签了名,她那边就帮忙,即便拿不下囫囵个‘花都’,好歹也得从‘鸿辉’身上咬掉一块肉。”
言下之意,你倒好,关键的节骨眼竟然做起了好人。
这件事令夏志琪如鲠在喉,明白即便解释了,也不会有人肯听。
周五那天,她推掉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应酬,早早下班回家。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天就黑了。
夏志琪决定去琪琪在工体的酒吧坐坐,来北京那么久了,她还从没去过。
大概她来得太早了,里面三三两两的没什么人。
夏志琪没有去卡座,而是到吧台点了一杯。
不知不觉,夜店里的渐渐变得喧嚣起来,舞台上也有人开始暖场唱歌。终于有了点迷离的氛围。
这时,一个服务生打扮的人过来小声道:“女士,卡座那边有人请您喝酒,要不要坐坐?”
夏志琪有点不高兴。
这种场合想认识女性,正常的步骤难道不该是对方主动过来招呼,或者直接叫服务生送酒,然后再过来询问是否要一起玩。
直接开口让她去,基本就是把人当陪酒了。
这个服务生也是不懂事。夏志琪摇头表示回绝。
哪知道对方并不死心,又派了服务生过来。
这次更直接,说是提供陪伴服务的话会给她钱。
夏志琪被气笑了,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估计也是酒精的作用,她先朝那帮人卡座方向比划了个中指,这才对服务生大声道:“闭嘴!”
不一会儿,正主就露面了。挺年轻一男的,看打扮就是个黄毛。
嬉皮笑脸靠近吧台凑近,夏志琪根本没理他。
这时只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道:“sorry,我和她一起来的。”
黄毛道:“没关系啊,我也有女朋友,大家一起喝酒嘛。”
那人立马说:“不好意思,我管她管得比较严。”
黄毛自言自语了几句,这才讪讪走掉。
不等夏志琪转身,那男人已坐到她身边的吧椅上,笑道:“借酒浇愁啊?哎,想不到你也有今天,那天坏我事儿的时候,是不是根本没想到啊。”
她早听出来是邵波了,只是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地就承认了是自己做局算计山西人。
只听邵波道:“放心,我不会对付你的,因为,你已经被放逐了。”
夏志琪扭过头盯着他:“想挨揍嘛?”邵波连忙摆手笑道:“别别,咱们喝酒。”
两个人碰了下杯子,又喝了几口。
邵波道:“我无聊的时候会来这里放松,遇见熟人几率很少,没想到咱们会成为天涯同命鸟。”
夏志琪帮他又喊了一杯,道:“看在你英雄救美的份上,我请你。”
邵波忙道:“我干掉,你随意啊。”
几口酒下肚,邵波话明显多了。
只听他道:“我是和曹天娇分手后才认识艾琳的,可没脚踏两只船。”
她反问:“怎么了,需要敲锣打鼓地表扬你吗?”
邵波笑道:“我就是想说我还是很有原则的一个人。哎,类似于曹天娇那样的女孩子我认识不少,都是有点漂亮,家庭也没负担,但对我的事业根本没什么帮助,反而可能会因为需求过多,要求男人时刻哄着、宠着,是个累赘。”
尽管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人,夏志琪还是不由打了个寒战。
两人又说到那部电视剧,邵波叹道:“油水也不算丰厚,做不成就算了。”
他抿了一小口,洋洋自得地说:“我其实有金融公司注册在开曼岛,合伙人把好多钱都打我海外账户上,但我眼下没办法搞成现金弄回来。”
夏志琪瞥他一眼:“别吹了。”
邵波气道:“我哪里吹牛了嘛,我又不想泡你!”
她瞪了他一眼,他忙笑道:“是有自知之明,配不上——你和叶智华分了?”
她怼他:“关你屁事儿!”
他道:“我都帮你了,一点真话都没有,一点面子都不给。”
虽然这么说,看上去并没有真生气。
卸掉之前商场上的精英男的伪装,眼前的邵波倒是更接近于一个真人。
她和他碰下杯子,说了句“齐大非偶”,算是对那件事有了个正式的对外回复。
这话也说到了他心窝,邵波长长地叹了口气。